第117章 寒渊暗影-《逆枢者》

  玄黄界北域的夜空里,玄月如半枚碎玉斜挂,清辉落在冰棱镇的石墙上,将爬满墙缝的冰棱照得幽蓝如刃。三驾玄铁马车碾过冻硬的雪径,车轮与坚冰相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惊得檐角冰锥簌簌坠落。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烛九溟沉冷如霜的面容——他着玄色大氅,腰间悬玄铁剑,眉骨处一道淡疤从额角延至鬓边,此刻正凝目望着镇中。

  本应是市集最热闹的戌时三刻,青石板路上却空无一人。酒肆的布幡冻成硬板,垂在门前;布庄的木窗紧闭,窗棂结着冰花;连常蹲在茶摊前的老黄狗,此刻也不知缩到哪处墙根去了。唯有镇西冰壁下,几个孩童缩成一团,青紫色的指尖深深掐进冻土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边上的男孩突然抽搐两下,脖颈间黑纹如活蛇窜动,从耳后直往心口钻,皮肤下的血管鼓成青紫色,看得人头皮发麻。

  “灵枢商队到了!”车夫老周扯着粗哑的嗓子吆喝,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鞭。寒鸦从镇外枯树上惊起,扑棱棱掠过玄月,翅尖带落几点雪屑。墙后忽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一个佝偻身影跌跌撞撞窜出——是老矿工李伯。他灰白的头发乱蓬蓬披着,几缕结着冰碴,身上的粗布短褐破了好些洞,露出的手臂瘦得只剩皮包骨,指甲泛着青黑,嵌着没抠净的矿渣。

  “小柱他……”李伯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竟直扑烛九溟的车驾。玄铁马车的铜环被他撞得哐当响,枯瘦的手指狠狠抠进烛九溟手腕:“他们说灵枢能让我孙儿修仙!可小柱的血……都冻在寒渊冰里了!”

  烛九溟未动,任那指甲掐入血肉。他能感觉到李伯掌心的温度——比冰棱还凉,凉得刺骨。李伯肩头剧烈颤抖,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来,泪珠未落便结成冰珠,顺着皱纹滚进衣领:“前日夜里,小柱缩在炕头直喊冷,我摸他脖颈,那黑纹烫得像火!今早我去寒渊寻他,冰壁上全是血手印……”他突然转身,枯枝般的手臂指向镇后玄冰寒渊方向,“就在那!就在冰壁阴影里!”

  众人顺着他手指望去,月光照不到的冰壁暗处,果然浮着几枚淡红指痕,像是被冻在冰里的残花。最中央那枚指印尤其清晰,指尖微微蜷着,像是临死前还在拼命抓挠。

  “老伯,且莫急。”车帘一掀,苏婉儿踏雪而下。她着月白锦缎襦裙,外罩浅灰貂绒斗篷,腰间青竹药囊随着动作轻晃,散出清冽丹香——那是冰魄丹特有的味道,混着雪水的清寒与灵芝的微苦,像极了雪后初绽的寒梅。

  苏婉儿蹲下身,执起李伯手腕。老人的手腕细得她一只手就能圈住,皮肤下的黑纹正顺着筋脉往手肘攀爬,所过之处皮肤泛着青灰。她秀眉微蹙,从药囊里取出一枚拇指大的冰魄丹,又从怀中摸出个铜温壶,倒了小半碗温水:“此丹可镇寒毒,您且服下。”

  丹香甫散,李伯脖颈的黑纹突然一顿,竟似遇热融雪般,从下颌缓缓退至锁骨。他愣住,颤抖着摸向脖颈——那里的皮肤不再滚烫如灼,反而泛起一丝暖意。“这……这丹香,”他喉结滚动,“像小柱他娘临终前熬的姜茶。那年冬夜,她就是揣着个铜壶,给我和小柱喂姜茶……”话音未落,老泪便砸在冻硬的衣襟上,溅起细碎的冰碴。

  “九溟,你看。”车厢里传来铁战的低唤。这位身材壮硕的汉子掀开车厢暗格,露出藏在锦缎下的玄铁罗盘。罗盘表面浮着星图纹路,此刻正流转着幽蓝光芒,中心的指针疯狂旋转,指向寒渊方向。“镇中灵气异常,”铁战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空荡的街道,“寒渊方向有枢器波动。”他指节叩了叩罗盘边缘,“与商队秘籍卷五记载的九窍战枢符印,有七分相似。”

  烛九溟垂眸看向被李伯攥住的手腕。他颈间圣骨突然发烫,那是块乳白色的骨坠,表面浮着细密的金色纹路,此刻正贴着他锁骨,烫得皮肤发红。李伯指甲抠出的血痕里,渗出几滴淡金色的血珠,不凝不结,在寒夜里泛着微光。

  他伸手按住李伯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破洞的粗布渗进去:“老伯,带我们去寒渊。小柱的血,不该白流。”

  话音未落,冰壁下忽传来抽噎。几个孩童扶着墙站起,脖颈黑纹因苏婉儿的丹香淡了几分,露出底下青红的皮肤。最幼的女娃不过四五岁,扎着两个小揪揪,发梢结着冰珠,此刻攥着块冻硬的炊饼,踮脚递向苏婉儿:“姐姐的药好香……我娘说,灵枢吞了她的气海,可姐姐的药,让我心口暖了。”

  炊饼硬得像块石头,表面结着白霜,女娃冻得僵硬的手指抠着饼边,指甲缝里还沾着泥。苏婉儿眼眶微热,蹲下身替她理了理冻红的耳尖——耳尖肿得像颗红樱桃,上面还结着冻疮的痂。“姐姐的药,是要让你们心口永远暖着。”她声音发颤,转头看向烛九溟时,眼底有星火亮起,“冰魄丹能抑枢毒,或许……能寻到解方。”

  寒风突然卷着雪粒扑来,打在玄铁马车上,发出“噼啪”的脆响。烛九溟望着镇民们逐渐抬起的眼睛——墙后露出个老妇的脸,扶着门框的手在抖;屋檐下缩着个青年,背上的襁褓动了动,露出婴儿皱巴巴的小脸;连方才缩成一团的孩童们,此刻也仰着头,目光追着苏婉儿腰间的药囊,像追着寒夜里的灯。

  那些曾经浑浊麻木的眸子里,此刻映着丹香,映着希望。烛九溟摸了摸颈间圣骨,金纹顺着指尖爬上手背,在寒夜里亮得耀眼,像流淌的熔金。

  “走。”他翻身上马,玄铁剑鞘撞在马镫上,发出清越的响。坐骑是匹乌骓,鬃毛结着冰碴,此刻仰首长嘶,马蹄踏碎脚边的冰面,溅起细碎的冰晶。“去寒渊,看看这吃人的灵枢,究竟吸了多少活人的血。”

  三驾玄铁马车重新启程,车轮碾过雪径,留下两道深辙。李伯攥着冰魄丹瓶跟在车后,跑两步便踉跄一下,却仍咬着牙不肯停。镇民们从墙后、檐下慢慢走出,或扶着老人,或背着孩童,脚步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他们望着那三驾玄铁马车,望着马背上那个玄衣持剑的身影,望着车边那个药香浮动的女子,仿佛望着寒夜里第一簇火苗,望着能烧化这漫天冰雪的希望。

  玄月西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冰棱镇外的雪地上,一行脚印蜿蜒向寒渊,像是一条通往真相的路,也像是一条通向生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