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青鸾传信-《逆枢者》

  枢破阁的晨雾还裹着夜的余温,像团揉碎的棉絮浮在檐角。青铜风铃被穿堂风拨得轻响,叮铃——叮铃——尾音裹着雾丝,散在符印墙前。烛九溟蹲在墙下,指尖悬在新刻的金纹上方半寸处,未触到石面,便先觉有股温凉的灵力涌上来,像春溪漫过指节。那金纹是双手托举的形状,腕间还缠着半截未断的黑链,与墙顶那些盘曲如蛇的旧纹截然不同。

  啾——

  清越鸟鸣穿破雾层,惊得烛九溟抬头。只见一抹青影如箭破云,尾羽上沾的露珠簌簌坠落,在晨光里串成细碎的银线。他眼尾微弯——是玄龟道君座下那只青鸾,翅尖的金斑比半年前更亮了些,从前总沾着妖域腐毒的尾羽,如今竟泛着青玉般的光泽。

  是它!

  偏厅木门一声开了条缝,苏婉儿提着药囊探出身来。她月白裙角还沾着星点药渍,是昨夜炼枢毒清时溅的,药囊是用千年冰蚕茧缝的,此刻正从囊口溢出淡淡苦香——里面只剩最后三瓶药了,瓶身是玄冰玉琢的,在雾里泛着幽蓝。见青鸾爪心攥着卷成小筒的兽皮,她脚步微急,发间木簪都晃了晃:莫急,我接着呢。

  青鸾低鸣着敛翅,落在她摊开的掌心,爪尖不过沾了点雾气,便将兽皮轻轻放下。翅尖扫过苏婉儿腕间的刻纹信物——那是玄龟道君亲手用龟甲刻的青鸾纹,如今被体温焐得温润,与青鸾翅上的金斑相触时,竟腾起几缕淡青色的光丝,像旧友相认时的私语。

  血书。苏婉儿指尖刚触到兽皮,便觉指尖一凉——那兽皮是雪狐族的冬皮,带着极北的寒气,可上面暗红的痕迹却还带着温热。她解藤绳的手微颤,藤绳是用妖域灵藤编的,每道纹路都缠着若有若无的灵力。展开的刹那,腥甜混着松脂香扑入鼻端,那是妖修以心头血为墨、玄龟潭松脂为胶写就的盟书,血痕未干,在雪狐皮上晕开细碎的金芒。

  妖域愿与古修共抗灵枢。她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这行字,目光扫过下方密密麻麻的小字,玄龟卫已毁妖域七处血枢,大长老说,龟甲上的黑纹褪了三成......说到此处,她喉间发紧——半年前玄龟道君的龟甲还爬满墨色毒纹,每道都渗着腐蚀灵气的黑血,如今竟能褪三成?

  连沉眠的雪狐族都醒了,要送寒潭冰魄助咱们炼药。

  共抗

  粗哑的男声从后堂传来。铁战的机械臂正捏着块鹿皮,擦拭算丹枢核心——那核心是块拳头大的青玉,表面刻满星图,此刻被擦得透亮,映着他半边脸。他停了手,金属关节发出轻响,摘下护目镜时,右眼眶里的机械瞳泛着冷光:当年天工府用灵枢引着人妖互噬,如今倒要咱们用血肉再连契。

  他转身走向案几,案上摆着块刻着九州图的玉盘,边缘还凝着未散的符光。将算丹枢核心往玉盘中央一放,符光地窜动起来,像活鱼撞破水面,在虚空投下星点红光。铁战机械瞳里的金纹随着红光流转,喉结动了动:北域寒渊枢......他伸手点向红光最盛处,天工府在极北埋的灵枢矿脉,玄机子那老匹夫的万灵归一大阵,要吞的灵气有三成来自这儿。

  烛九溟站起身,颈间圣骨忽然发烫——那是块鸽蛋大的白骨,据说是上古真仙遗骨,此刻贴着皮肤,像揣了块温玉。他伸手接住青鸾落下的尾羽,羽毛边缘还沾着妖域的风,凉丝丝的,却没了从前那股子腐臭。玄龟道君可好?他轻声问,尾羽在掌心轻颤,像在应他的话。

  青鸾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腰间的人道枢。那枢是截半尺长的青铜柱,表面刻着天地人三纹,此刻正随着圣骨的热度微微发烫。它忽然振翅飞向符印墙,停在铁战新刻的托举金纹前,啼声里竟带了几分欢悦,尾羽扫过石面时,金纹上的灵力地荡开,在雾里凝成半透明的光手。

  大长老说,道君近日总爱趴在玄龟潭边。苏婉儿将盟书小心叠起,折痕对齐得不差半分,收进贴着心口的锦囊里——那锦囊是她亲手绣的,用的是枢破阁后山的蓝草染线,绣着并蒂的人妖两族纹。潭水映着他的影子,龟甲上金纹多过黑纹时,他便笑,说终于能看清自己活着的模样。

  她望向窗外,天色已从灰蒙转作鱼肚白,晨光穿透雾霭,在窗纸上投下淡金的影。昨日散修盟的使者走时说,南域的枢毒患者少了两成。她指尖摩挲着药囊,想起那使者描述的场景:有位被蚀去半条胳膊的老修,用了枢毒清后,新肉竟长了三分......他攥着药瓶哭,说原以为要带着腐骨入轮回,如今倒能再抱抱小孙女儿。

  铁战的机械臂地弹出刻刀,刀刃是用陨铁铸的,泛着冷冽的光。他俯身对着九州图玉盘,北域位置的红光正随着算丹枢的灵力跳动。刻刀落下时,玉盘发出清越的鸣响,一道金痕如活物般爬过冰原纹路——那是用他心口血炼的金纹,带着破阵的灵力。

  明日启程。他直起腰,机械瞳里的冷硬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两簇跳动的火光,寒渊枢的冰脉里埋着锁灵枢,专吸地火灵气。要破它的阵,得用你的圣骨金芒。他看向烛九溟,喉结动了动,九溟,你说过,血肉是最锋利的剑......他抬起机械臂,金属手掌虚虚覆在自己心口,如今这剑,有了人妖两域的鞘。

  青鸾忽然又鸣了一声,扑棱棱落在苏婉儿肩头。它爪心还攥着片翠绿的叶子,叶脉间凝着水珠,每滴都映着细碎的波光——那是玄龟潭的水,在妖域晨光里浸过的。苏婉儿轻轻取下,叶尖还带着晨露的凉,递向烛九溟时,水珠落在他手背上:大长老说,这是玄龟潭边的醒灵草,种在枢破阁的药圃里,往后炼枢毒清时加两片,药效更稳。

  晨阳终于穿透雾霭,像把金剑劈开云层。符印墙上的金纹与黑纹在光里显得分明——金纹是托举的手,指节分明,掌心还凝着未散的灵力;黑纹是被斩断的链,断口处还带着崩裂的痕迹,却再没有从前那种吞噬万物的森然。烛九溟摸着腰间的人道枢,能清晰感受到它随着心跳起伏的温热,像有个活物在与他同频呼吸。

  北域的雪再大,也冻不化咱们这把火。他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在光里泛着淡红,等烧了寒渊枢,咱们便去玄龟潭看道君——我倒要问问他,龟甲上的金纹,可还能再褪三成?

  青鸾振翅而起,尾羽在晨光里划出一道青线,朝着妖域方向去了。铁战弯腰扛起破阵枢——那是他用百块玄铁铸的大家伙,表面刻满破阵符,此刻在光里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苏婉儿提起药囊,冰蚕茧囊在她腕间晃出银线,里面三瓶枢毒清的幽蓝,与她腕间的青鸾刻纹交相辉映。

  烛九溟摸了摸颈间的圣骨,又抚过腰间的人道枢,转身时,晨雾正好漫过他脚面。三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铁战的金属靴、苏婉儿的绣鞋、他自己的麻鞋,一步一步踩碎了地上的晨雾。雾散处,露出石砖缝里新长的草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北域的风已经捎来消息了——极北的雪还在飘,可再厚的雪,也盖不住人间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