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裂魂试心-《逆枢者》

  血月沉至山肩,像被山尖挑破的血囊,晕出层层暗红雾霭。白骨阶的幽红已褪作深褐,似浸透了千年血锈的老龟甲,每块骨石上都凝着细密的裂痕,在月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烛九溟攀至第十二阶时,脚下骨石突然震颤,崖风裹着碎骨碴子地卷来,刮得人面皮生疼,连眉角都被划出血珠。

  九哥,前面......苏婉儿攥着新换的艾草香囊,青布绣的云纹被指尖掐得皱成一团,艾草叶的细碎香气混着冷汗,在鼻端凝成涩味——前方十步外,白骨阶竟断作两截,露出深不见底的裂魂崖。崖底黑雾如煮沸的墨汁翻涌,间或有幽蓝剑鸣穿透雾霭,似有千柄残剑在其中互相撕咬,与她前日翻到的《古医破妄录》里记载的魂锁凶地分毫不差。

  话音未落,黑雾中地射出一道白芒,快得像淬了毒的灵蜂。烛九溟瞳孔骤缩,左手虚按腰间未出鞘的玄铁剑,右掌已扣住苏婉儿后颈,旋身将她护在身后。那白芒擦着他耳畔掠过,一声钉在脚边骨阶上——竟是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身布满虫蛀般的小孔,剑尖正抵着他喉结,只差半寸就要戳穿咽喉!

  锈剑周围浮起半透明的身影,青衫下摆沾着暗褐血渍,左胸插着半截灵枢弩箭,箭簇还嵌着半片青铜鳞甲,周身剑痕交错如网,连眉眼都被怨气浸得模糊,只余一双赤红的眼。

  灵枢狗!残魂嘶声怒喝,锈剑突然地暴长三寸,剑身上的锈斑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血纹,三百年了,还来毁我传承?当年你们用灵枢弩射穿我心口,用淬毒剑挑断我手筋,连我埋骨的阶石都要碾碎——今日倒敢带着铜腥气上这裂魂崖?

  苏婉儿惊得后退半步,腰间古医囊地撞在骨阶上,牛皮囊面的磨损处蹭下些碎皮。她这才想起,方才在第十阶遇到铁牛残魂时,那残魂炸碎了最后半枚避魂香,此刻身上只剩艾草气,在怨气缠绕的残魂眼里,怕是与灵枢师身上的铜腥、火药味无异!

  前辈且慢!她急得声音发颤,伸手去摸腰间的古医囊,指尖触到囊口系着的玳瑁扣,我们是寻体修传承来的,我是古医......话未说完,残魂已暴喝一声,锈剑地一颤,竟直接穿透烛九溟布下的玄气护持,剑尖裹着黑芒直取她咽喉!

  婉儿!烛九溟暴喝一声,玄铁剑地出鞘一半又被他压了回去——这裂魂崖上的残魂本就怨气极重,动杀器只会激得对方更疯。他徒手攥住剑身,锈剑虽钝,却如烧红的精铁钎子般扎进掌心,烫得血肉发出轻响,血珠顺着剑脊蜿蜒而下,在骨阶上溅出几点暗红星子。他咬着牙将苏婉儿往旁一推,自己胸口却被剑尖划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玄牝禁体特有的青铜纹刚在皮肤下流转半寸,残魂突然加力,剑身竟地直没入他右肩!

  九哥!苏婉儿扑过去要扶,发梢被崖风卷得散乱,却被烛九溟用未受伤的左臂挡住。他额角青筋暴起如蚯蚓,右肩肌肉翻卷着包裹住剑身,血沫混着金芒从伤口渗出——那金芒极淡,却像春日融雪般裹住锈剑,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血肉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竟将剑刃一寸寸吞入体内!

  残魂的身影猛然一震,周身怨气如被抽干的河塘,退去。他虚手悬在烛九溟肩头三寸处,指尖颤抖着不敢触碰,浑浊的眼却突然清明,眼尾的皱纹里竟沁出半滴虚淡的泪:玄牝......玄牝禁体!当年无垢祖师说过,此体是天地破绽,能承我体修不灭薪火......我竟险些伤了传承火种!

  烛九溟扯下腰间束带裹住伤口,金血却透过粗麻布渗出来,在腰间染出巴掌大的金斑:前辈认错人了,她才是古医。他侧头看向苏婉儿,眼底的疼惜被血色冲淡,我们是受铁牛前辈指引,来寻圣骨祭坛的。

  残魂这才注意到苏婉儿腰间的古医囊,牛皮囊上用金线绣着二字,虽已磨损,却仍有淡淡药香透出。他突然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三百年前的清朗:古医?好!好!当年我们体修、古医、阵师三家共守祭坛,炼圣骨、布杀阵、修肉身,倒被灵枢说成旁门左道!今日见着古医后人,倒比见着体修小子更亲!

  他弯腰拾起坠地的锈剑,剑脊上的血纹突然亮如活物。断魂剑是我生前所炼,专破阴邪。方才试你,是怕灵枢派了细作——你肯为这小女娃硬接我这柄淬了三百年怨气的剑,足见护传承之心。他将锈剑递向烛九溟,剑身的锈迹竟开始剥落,露出底下青黑的精铁,合格了。

  合格?苏婉儿扶着烛九溟,见他右肩的伤口已愈合,只剩道淡金的痕迹,像用金粉描了道线。她伸手碰了碰那痕迹,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九哥的伤......

  玄牝禁体的妙处,便是这副肉身。残魂的身影开始虚化,声音却愈发清晰,圣骨祭坛被灵枢下了血印,需玄牝之血方能唤醒。他抬手指向血雾笼罩的山顶,雾中隐约可见半截白骨祭坛,无垢祖师的残魂被困在祭坛里三百年,就等这一脉血呢。

  他的身影散作点点荧光,最后看了眼烛九溟肩头的金血:记住,体修的传承不在经书里,不在剑谱上,在这副能抗雷劫、能吞毒雾、能为道挡剑的肉壳子上。当年我被灵枢弩射穿心口,被毒剑挑断手筋,可这副身子硬是撑到祭坛封了最后一道阵——因为我知道,总会有后来人,用这副血肉之躯,接着扛下去。

  山风卷着灵枢舟的轰鸣从后方传来,那声音像千万只铁蝉在振翅,混着灵枢师特有的铜铃响。苏婉儿望着烛九溟背上新浮现的淡金图腾,那图腾似龙非龙,似山非山,是玄牝禁体觉醒的印记。她突然明白铁牛残魂说的烧不掉的传承是什么——不是刻在骨阶上的长戈图,不是埋在崖底的断剑,是眼前这人,是他这副能替旧道硬扛一剑、替后人撑出一片天的血肉之躯。

  烛九溟拾起地上的锈剑,剑刃映出他泛红的眼。方才硬接剑时咬碎的后槽牙还在渗血,混着喉头的甜腥,却让他想起无垢祖师留下的残卷里那句肉身即道胎。他将锈剑插在裂魂崖边,金血顺着剑脊渗入骨石,骨阶上的裂痕里竟渗出点点微光,像沉睡的星辰被唤醒:前辈放心,他们烧得掉祭坛,烧得掉残魂,可烧不掉我这副能承道韵、养圣血的身子。等我唤醒无垢祖师,定要让灵枢那些只会摆弄机关的,看看什么才是天道正途。

  苏婉儿攥紧古医囊,里面的圣骨粉微微发烫,隔着牛皮囊烫得她掌心发痒。她望着烛九溟重新攀爬的背影,崖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未干的金血。不知为何,她忽然听见裂魂崖底的剑鸣变了调子,不再是撕咬般的尖锐,倒像古寺里的晨钟,一下下撞在人心上。

  白骨阶上的每道裂痕里都渗出微光,每声剑鸣都带着暖意。苏婉儿忽然明白,那些被灵枢毁掉的经卷、被碾碎的骨剑、被烧化的祭坛,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传承。真正的传承,是有人愿用这副血肉之躯,替前人扛下剑锋,替后人守住火种——体修不灭,血肉不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