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鳄吼秘辛-《逆枢者》

  腐毒随着鳄妖庞大的身躯没入深潭,原本笼罩毒瘴原的青灰色雾霭竟似被抽去了主心骨,一缕缕散作游丝,露出下方被腐泥覆盖的青石板。苏婉儿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石面,青苔带着腐木的腥气粘在指腹,石缝里还嵌着半枚褪色的铜钉——原是被毒雾遮掩了三百年的古径,青石板上的云雷纹虽已模糊,却仍能辨出当年的规制。

  吼——!

  潭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嘶吼,声线里带着裂帛似的尖锐,混着水浪翻涌的轰鸣,震得两人耳畔发疼。苏婉儿手一抖,险些栽进腐泥里,亏得烛九溟及时扶住她肘弯。那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恨意,却又像压了三百年的磐石突然裂开条缝,泄出几分解脱:三百年前,灵枢师烧了我族龙鳞祭坛!怕体修血肉更接近天道...去断刃谷!

  烛九溟正用玄气抹着胸口的抓痕,那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本已结出金红色的痂,此刻却因这声嘶吼猛地一颤。他喉结滚动,指节无意识地扣紧腰间的断剑,眼底的戒备淡了几分——这声音不似寻常妖物的暴戾,倒像垂死者最后的遗言。

  深潭水面剧烈翻涌,浑浊的浪花里浮出半截鳄尾,青鳞上还挂着苏婉儿那枚银针。朱红丝线浸了水,随着水波摇晃,倒像根血绳,替鳄妖指认着旧仇。苏婉儿望着那尾鳞,忽然想起方才交手时,鳄妖的鳞甲虽硬,却在她银针下裂开细缝——原来那层腐毒裹着的,是副遍体鳞伤的旧甲。

  龙鳞祭坛...苏婉儿攥紧腰间的药囊,金丝绣的二字被她捏得变了形。她自幼在药庐里翻古医经,曾见《山海妖志》载:上古妖修多与古修共居,龙鳞鳄一族善御地脉,能引地下灵泉滋养山脉,常为体修守护祭坛。此刻她眼底浮起冷光,灵枢师烧祭坛,怕是要断体修与天地共鸣的根基。她侧头望向烛九溟怀中,那里正隔着衣襟发烫,你那骨片,该是祭坛里的遗物。

  烛九溟伸手入怀,摸出那枚半掌大的骨片。骨片呈暗金色,表面的纹路本是晦涩的,此刻却泛着幽蓝的光,与脚边半片鳄鳞残甲上的暗纹交相辉映。他俯身拾起鳞甲,腐泥簌簌落在青石板上,露出内侧歪扭的古篆——体修护鳄,鳄守圣坛。字迹被腐毒侵蚀得残缺不全,却仍有若有若无的道韵流转,像是用精血刻就的誓言。

  原来这妖物不是敌人。烛九溟指尖摩挲着鳞甲上的刻痕,想起方才鳄妖被银针刺中时,血盆大口中的凶光里竟隐着悲怆。它拍击潭水的尾鳍虽狠,却总避开两人要害;那腐毒裹着的,哪里是杀招,分明是想逼他们退开——或许它拼了命护着的,不过是最后一点祭坛残迹?

  九溟,看这里!苏婉儿突然凑近鳞甲边缘,指尖点在一处焦黑痕迹上。那痕迹呈细密的网状,像被无数小火星同时灼烧过,这是灵枢符印的灼烧印!她声音发颤,药囊里的药瓶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古医经里说过,三百年前灵枢师用九曜焚天枢屠过妖穴。此枢专烧活物精魄,连地脉都能灼干...鳄族祭坛,怕是连块完整的石头都没留下。

  话音未落,潭水又翻涌起来。鳄尾重重拍在水面,溅起的水花里裹着细碎金砂,在阳光下闪了闪,又坠进腐泥。苏婉儿伸手接住一片,金砂比米粒还小,却沉甸甸的,带着股腥甜的血气。她放在鼻端轻嗅,忽觉神识一震,眼前闪过刺目的红光——

  烈火焚天,青铜祭坛上站着九个体修。他们背生骨翼,骨翼上的鳞片泛着与烛九溟金血相同的色泽,正以血肉为引,将天地灵气注入祭坛中央的玄玉。坛下龙鳞鳄妖修盘成圆环,青鳞紧挨着青鳞,用鳞甲替祭坛挡下灵枢飞舟的符炮。飞舟上的符纹闪着冷光,炮口喷吐的火舌舔过鳄妖的鳞甲,焦糊味混着血腥气漫开,却没有一只鳄妖后退半步。

  婉儿!烛九溟见她面色发白,额角渗出冷汗,忙扶住她肩头。苏婉儿回神时,手中的金砂已化作齑粉,指缝里还沾着几粒,我...我看到了。那些体修明知飞舟上的符炮能轰碎金丹,却用血肉硬抗。他们的血溅在鳄妖鳞甲上,和你的金血一个颜色。她攥紧烛九溟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他们喊着护祭坛,喊着替我族存火种,可灵枢师的飞舟越围越紧...

  烛九溟胸口突然发烫,怀里的骨片地轻鸣,一道金纹从骨片窜出,没入他眉心。刹那间,无数嘶吼在耳畔炸响,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血肉不毁,传承不灭!灵枢篡天,体修必诛!有个沙哑的声音喊得最响:小九,带着骨片走...走得越远越好...

  去断刃谷。苏婉儿取出瓷瓶,倒出一把避瘴散撒在脚下。青雾重新漫起,裹住两人身形,鳄妖说的地方,定与体修传承有关。她望着深潭中渐静的水面,那里还浮着几缕腐毒,像未干的血,三百年前的血,不该白流。

  烛九溟将鳄鳞残甲收入怀中,与骨片并排贴着心口。两件物什的温度透过衣襟传来,烫得他心口发疼,却又像有团火在体内烧,烧得玄牝禁体的脉络发烫。毒瘴原的风卷着腐泥掠过,远处传来枢卫飞舟的轰鸣,像闷在瓮里的雷——天工府的追兵,怕是又要到了。

  他弯腰背起苏婉儿,玄牝禁体运转,双腿肌肉鼓胀如青铜铸柱,皮肤下的青筋泛着金红,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震得石屑飞溅。苏婉儿伏在他肩头,能听见他心跳如擂鼓,和骨片、鳞甲的震颤声叠在一起,像首古老的战歌。

  断刃谷...烛九溟低吟着这个名字,掌心的骨片与鳞甲残甲同时发烫,烫得他掌纹发红。身后深潭里,鳄妖的嘶吼余音未散,混着骨片里的战魂低语,织成张看不见的网,将两人的身影,缠进更厚重的上古迷雾里。

  远处飞舟的轰鸣越来越近,符光在雾中若隐若现。苏婉儿摸出银针别回发间,朱红丝线扫过烛九溟后颈,带起阵痒。她望着前方被雾气遮了大半的古径,轻声道:九溟,你说断刃谷里,会不会有...活着的体修?

  烛九溟脚步未顿,却将她背得更紧了些:若有,便替三百年前的他们,讨个公道;若没有...他喉结滚动,便替他们,把传承续上。

  风卷着腐泥掠过两人身侧,古径尽头的雾气里,隐约露出座断成两截的石峰——断刃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