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八脉初醒的征兆-《逆枢者》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顺着柴薪院的竹篱笆漫进来时,烛九溟正握着那柄用了三年的竹扫帚。竹枝扫过青石板的声响比往日轻了三分——他分明只使了三分力,竹梢却像嵌了淬过寒铁的锥子,扫得石面泛出细白的擦痕,连缝里积了半月的青苔都被刮得干干净净。

  他捏着竹柄的手微微发颤。竹柄上的裂痕还是上个月劈柴时磕的,此刻掌心老茧下却有热流窜动,像有条细蛇顺着指节往指尖钻。三日前裂脉时腕骨碎裂的痛意早消得干干净净,可那股热流却比当时的剧痛更让他心惊——那是灵气,活的灵气。

  这扫帚...轻了?他喃喃自语,竹柄在掌心转了半圈。从前这扫帚压得他手腕发酸,此刻却像握着根新抽的竹枝,连分量都轻了三分。檐角铜铃被风撞响,他蹲下身时,听见自己膝盖骨发出的轻响,竟比往日利落许多。

  脚边有块拇指大的碎石,灰褐的石面沾着晨露。他鬼使神差拾起,指腹刚一用力——轻响,碎石在掌心里碎成齑粉,细沙从指缝漏下,沾在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裤脚。

  好力气!他低呼一声,惊得院角老梅枝头的麻雀扑棱棱乱飞。从前他扫落叶时,连块拳头大的顽石都得用扫帚尖戳半天,有时戳得虎口发麻,顽石却纹丝不动;如今不过随意一捏,碎石便成了尘。他望着掌心残留的石粉,喉结动了动,又抓起块半指厚的断砖——那是上个月修墙时剩下的,青灰色砖体表面还凝着层薄霜。

  五指缓缓收拢,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青灰色砖体先是裂开细纹,像蛛网般从掌心扩散,接着一声脆响,碎成八瓣,粉末簌簌落在他脚边。他蹲在砖屑里,望着指腹上未褪的红痕,忽然想起昨日在后山挑水,那担水足有百斤重,他竟没歇脚便上了三十级石阶——当时只当是歇了两日养好了力气,如今想来,哪是养好了,分明是这副身子,变了。

  晨雾里传来虫鸣。他侧耳细听,那声音原是藏在百丈外的老槐树洞。那棵老槐他认得,是前山杂役房后的百年古树,树洞能容得下两个孩童捉迷藏。从前他连十丈外的风声都听不真切,此刻却连虫翼振动的轻响都清晰如在耳畔——是秋蝉?不,秋蝉早没了,该是寒蛩,正躲在树洞里织网。

  他闭了眼。柴薪院东墙根下,蚂蚁搬豆的窸窣声像雨丝落进瓦罐;西角井台边,青苔上坠下的露珠地砸进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井边石兽的胡须。连院外山路上,两个杂役挑着粪桶走过时的脚步声,都混着粪水晃动的声,顺着风钻进了耳中。

  这是...八脉开了?他摸着心口的暗隙,那里藏着块半指长的骨片,此刻正微微发烫。三年前林小竹递布囊时的温度忽然涌上来——那是个雪夜,林小竹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指尖冻得通红,布囊塞进他怀里时还带着她的体温:九溟哥,这骨片是我在乱葬岗捡的,他们说能镇邪。十年前测灵根时的冷脸又叠了上来:大长老捏着测灵石,石面始终灰扑扑的,玄牝禁体,八脉闭合无灵根,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可如今,他分明能感觉到八脉里翻涌的灵气,像春溪破冰般哗啦啦往经脉里钻。那些杂役们奉为至宝的灵枢,不过是引灵气入体的媒介,他却连灵枢都不用,灵气自己便往身体里钻——这哪是禁体,分明是...

  他猛地站起身,扫帚掉在地上。柴房就在五步外,他三步跨过去,踮脚从梁上取下半块破铜镜。那铜镜是他从废材库里捡的,边缘缺了一角,镜面上蛛网似的裂纹,早被他用布擦了七遍。此刻镜面蒙着层薄灰,他用袖口擦了擦,映出张清瘦的脸:眼窝微陷,嘴角有道两寸长的旧疤,是三年前赵狗剩拿火钳砸的。

  忽有金芒从眼底闪过。他猛地凑近铜镜,鼻尖几乎贴上镜面——镜中双瞳深处,竟浮着细若游丝的淡金纹路,像极了心口骨片上二字的笔锋。那骨片他看过千遍,字迹是用金漆描的,此刻在他眼里,竟与自己的瞳孔纹路重合了。

  原来玄牝禁体...不是诅咒。他摸着镜中自己的眼睛,指腹隔着镜面碰在金纹上。无垢残魂的话在耳边响起:你这身子是万灵归一大阵的克星,待八脉全开,便是那阵眼也要惧你三分。喉间泛起热意,像有团火在烧,烧得他眼眶发酸。

  从前赵狗剩泼脏水时骂灵枢都嫌弃你,他蹲在泥水里擦了半宿衣服;从前林小竹被外门弟子推下悬崖,他攥着根断剑要去拼命,却被人一脚踹翻在碎石滩上,林小竹哭着说九溟哥,你拿什么护我。如今他不用灵枢,灵气自己往八脉里钻;如今他徒手能捏碎石砖,这肉身,怕比任何灵枢都结实。

  院外传来杂役们的脚步声。他慌忙收起铜镜,却见掌心还沾着砖粉。他伸手拍了拍衣襟,那砖粉竟被震得干干净净,连半粒都没留下——从前他拍十下都未必能拍净的灰,如今不过轻轻一震。他望着自己的手,指节修长,掌纹清晰,十年杂役生涯磨出的老茧泛着淡金光泽,哪是被人嫌恶的废柴手,分明是...是能握剑的手。

  晨雾散了。阳光透过院角老梅的枝桠,在他脚边投下斑驳光影。老梅树是他亲手栽的,当时不过手腕粗,如今已能遮半院阴凉。他握着扫帚站在檐下,望着自己泛着淡金光泽的指尖,忽然笑出了声。十年里他扫过十万片落叶,挑过八万担水,挨过三千次打骂,却第一次觉得这双被人踩进泥里的手,生得极好。

  八脉初醒,不过是个开始。他望着远处山巅缭绕的云气,将扫帚往地上一拄。青石板竟被扫帚尖戳出个浅坑,石屑飞溅,落在他脚边。风卷着梅香掠过他鬓角,他摸了摸心口的暗隙,骨片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襟传来,像在应和他此刻翻涌的血脉。

  这具曾被视作废柴的躯体,终于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