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符印真相-《逆枢者》

  暮色像被揉碎的墨汁,顺着冰棱镇的屋檐缝隙渗进来。三驾玄铁马车碾过结霜的青石板,车辕上的玄铁鳞甲在残阳下泛着冷光,行至镇东头那座破庙前时,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惊起几只缩在檐角的寒鸦。庙门早被经年的风雪啃噬得只剩半扇,歪斜地挂在朽木门框上,风过时发出吱呀的哀鸣。断梁上悬着尺许长的蛛网,蛛丝结着细碎的冰碴,在风里晃出晶莹的光;供桌下的积灰足有半寸厚,里面嵌着半截褪色的香烛,蜡泪凝结成深褐的瘤子,像是被人匆忙掐灭的。

  “都进来吧,这破庙虽漏风,总比外头强。”李伯搓着冻得发红的手,指节肿得像胡萝卜,他伸袖去抹供桌,袖口蹭起一团灰雾,“前日小柱说冷,我带他来烧过香……”话音未落,供桌下突然滚出个铁盒,锈迹斑斑的盒面磕得坑坑洼洼,却清晰刻着“小柱”二字——笔画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用钝刀硬刻上去的。老人踉跄着蹲下,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他捧起铁盒时指节发颤,锈渣簌簌落在他粗布裤腿上:“他说等引气成功,要给我刻个金的……说金的不生锈,能存到他娶媳妇那天……”

  “九溟,看这个。”铁战的声音压得比庙外的风还低。这位身量如铁塔的修士半蹲在供桌旁,掌心托着玄铁罗盘,盘身流转着幽蓝的灵气,“你瞧这冰痕。”他指尖划过地面一道冰缝,缝隙边缘泛着暗紫,“天然冻裂的冰纹是顺着力道走的,这道……”他屈指轻叩冰面,裂缝里竟渗出几缕黑红的雾气,“是枢器引动阴灵之气硬撕出来的。”

  话音未落,玄铁罗盘突然剧烈震颤,青铜指针撞在盘壁上发出叮铃铃的脆响,盘心的水镜里缓缓浮出半枚符印——金纹流转如活物,正是《九窍战枢录》卷五记载的母版符印!

  烛九溟的眉峰骤然拧紧。他足尖点地掠到供桌前,玄铁剑鞘重重磕在供桌上,震得梁上寒鸦扑棱棱飞起,几片灰褐的羽毛打着旋儿落在积灰里。供桌上不知谁遗落的灵枢被掀得飞起,“当啷”砸在青石板上,底部的刻痕却在积灰里泛着冷光——“玄”字铁纹深嵌进灵枢材质,正是天工城玄机子独有的烙印。

  “玄机子……”他低低念出这名字,指节捏得发白,指背青筋暴起如盘蛇,“用活人精元养枢的阴毒手段,倒把自己的姓刻得比谁都鲜亮。”

  墙角传来抽噎声。李伯抱着铁盒缩成一团,肩头抖得像风中残叶:“他们说吸够十颗精元就能引气……小柱才七岁啊!前日夜里他摸着脖颈喊疼,那黑纹像活物似的往心口钻,我拿热毛巾敷都不管用……”他颤抖着掀开粗布衣襟,锁骨处爬着半指宽的黑纹,颜色比昨日淡了几分——正是苏婉儿昨日喂下的冰魄丹起了效。

  苏婉儿蹲在老人身侧,素白的药囊搁在脚边,丹香混着雪水的清冽从囊口散出来。她伸出葱白指尖,轻轻抚过那道黑纹,黑纹竟像被温水浸软的墨线,又退了寸许。她眼底泛起光,药囊里的玉瓶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冰魄丹主寒凝,本是镇阴寒的,却能抑制这枢毒?看来这枢毒怕不是寻常阴毒……”

  “怕是用玄黄晶催发的蚀魂毒。”铁战将罗盘凑近黑纹,指针突然“嗡”地转向烛九溟颈间——那里坠着半块圣骨,金纹如活物般爬在骨面上。他抬眼与烛九溟对视,目光如淬了冰的剑:“方才在镇外,你圣血渗出时,李伯的黑纹也淡了。圣血属至阳,冰魄丹属至阴,或许二者相济,能成枢毒清的主药?”

  烛九溟伸手按住颈间圣骨,金纹顺着指缝爬上手背,像条活的金蛇。他望向庙外渐沉的暮色,寒渊方向的冰壁在残阳下泛着幽蓝,冰棱垂挂如利齿,像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去寒渊的路,李伯熟。”他转身时玄铁剑在鞘中轻鸣,语气放软了些,“老伯,今夜我们探那枢器老巢。小柱的血,得让玄机子连本带利还回来。”

  李伯突然攥住他手腕。这一回,他粗糙的掌心没再掐进血肉,反是轻轻覆上那道淡金血痕。老人浑浊的眼里映着圣骨的光,声音哑得像破风箱:“古修……我信你。”他掀开铁盒,里面躺着块碎玉——边缘磕得毛糙,玉身有旧年的茶渍,却被擦得干干净净,“小柱他娘临终前塞给我的,说能保平安。她说这玉是小柱周岁时,她在后山捡的,说玉有灵,能护着孩子长大……”碎玉递到烛九溟面前时,还带着老人掌心的温度,“现在,保你们。”

  苏婉儿接过碎玉,从药囊里抽出一截褪色的红绳。她指尖灵巧地绕着玉坠打结,红绳上还留着她前日配药时沾的丹粉:“这是镇民的心意。”她系好后轻轻拍了拍烛九溟手腕,“我再配几炉冰魄丹,若枢毒怕丹香……”

  “怕的不是丹香。”烛九溟站起身,玄铁剑鞘撞在供桌上发出清响,“灵枢吸走的,是活人该有的生气——眼里的光,心里的热,对日子的盼头。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生气,一桩桩还回去。”

  庙外突然传来火把的噼啪声。李伯掀开门帘,风雪卷着暖光涌进来——镇民们举着火把聚拢在庙前,火把是用松枝扎的,松脂烧得滋滋响,映得他们的眉眼逐渐清晰。那个昨日还瘫在墙根的老妇人,此刻攥着根烧火棍站得笔直;总被黑纹勒得说不出话的青年,举着火把的手不再发抖。他们脸上的黑纹淡了,眼尾的皱纹里却有了血色。

  “李伯!”青年挤到前头,他脖颈的黑纹只剩淡淡一线,“我们跟着去!那窟窿吞了我家阿妹的精元,我背了半袋碎石块,今日定要砸穿那鬼东西!”

  李伯抹了把泪,抄起墙角生锈的铁镐。镐柄上的锈渣蹭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走!带你们看那吃人的窟窿!”铁镐头在地上拖出火星,火星溅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水洼。

  铁战收起罗盘,指尖蘸了灵血在庙墙上划下道标记。符印泛起幽蓝的光,映着他紧抿的唇:“玄机子复制九窍战枢,是要吞尽天下生气。但他忘了……”他看向烛九溟腕间的碎玉,碎玉在火光里泛着暖黄,“活人心里的火,是灵枢吞不尽的。”

  暮色彻底沉下时,一行人扛着铁镐、举着火把,往寒渊方向走去。松枝火把连成一条火龙,映得雪地泛起橘红。破庙里,那枚刻着“玄”字的灵枢还躺在供桌下,风从破门灌进来,吹得它轻轻晃动。它投在地上的阴影原本有半人长,此刻却被庙外涌进来的火光一点点啃噬——先是边缘模糊,继而缩成巴掌大的暗斑,最后“倏”地消失不见,只余下积灰里一道浅浅的刻痕,像谁没写完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