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禁地之畔-《天命为囚》

  第二日,晨光熹微,却难以穿透暮云宗上空常年积聚的灰白雾气,只在山间投下一种惨淡的、朦胧的灰亮。空气湿冷,带着露水和陈腐枝叶的味道。

  辰时,青石广场上,除了沈昭、阿石和小葵,又多了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睡眼惺忪的年轻弟子,看样子是负责安排杂役的。

  墨长老依旧不见踪影,只有那个记名弟子传达了吩咐。

  “你,阿石,去后山矿洞那边,帮着搬运清理废石料。记着,只在划定区域活动,别乱跑。”记名弟子指了指主峰侧面一条蜿蜒向下、隐约传来叮当声的小径。

  阿石脸色一白,矿洞苦役,是最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但他不敢反驳,低声应了。

  “你,小葵,去藏经阁…呃,就是山腰东头那间破屋子,打扫灰尘,整理那些快烂掉的玉简和书册,小心点别弄坏了。”记名弟子挠了挠头,说得没什么底气。暮云宗的藏经阁,恐怕早已名存实亡。

  小葵眼圈又红了红,但也默默点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沈昭身上,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然后才道:“沈昭,你去后山药圃。墨长老交代了,那里灵草虽品阶不高,但也是宗门仅存的些许资粮,需得仔细照料。药圃在听竹轩后头,靠近溪涧的地方。”他特意补充了一句,“药圃边缘有界碑,勿要越界,尤其不可接近界碑以西的密林,那是宗门禁地,擅入者……后果自负。”

  禁地!

  沈昭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平静颔首:“弟子明白。”

  记名弟子挥挥手,三人便各自散去。

  沈昭按照指示,沿着主峰一侧较为平缓的石阶向上。沿途所见,尽是衰败之景。倒塌的亭台半掩在荒草中,断裂的石桥下溪水浑浊缓慢。灵气愈发稀薄惰滞,行走其间,连呼吸都感到一种莫名的滞涩。

  约莫半柱香后,穿过一片叶片枯黄、无精打采的竹林,眼前出现了一处还算齐整的小院落,门楣上挂着块歪斜的匾额,字迹模糊,勉强能辨出“听竹”二字。院内屋舍门窗紧闭,寂静无声,似乎久无人居。

  绕过听竹轩,地势略低,出现了一片被简陋竹篱围起的园圃。圃中土地被分割成大小不一的畦垄,上面稀稀拉拉生长着一些植株。大部分蔫头耷脑,叶片发黄,只有少数几畦透着些许萎靡的灵光,种的大多是“清心草”、“凝血藤”之类最低阶的一品灵植,且长势堪忧。

  药圃靠近一侧山崖,崖下传来潺潺水声,一条不大的溪涧流淌而过,水色却显得有些沉暗。而药圃的西侧边缘,果然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黑色石碑,碑面光滑,未刻一字,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沉重感。石碑再往西,便是那片弟子警告过的密林。林木异常高大茂密,枝叶浓黑如墨,即便在白天,林间也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幽暗,光线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林中寂静无声,连鸟鸣虫嘶都听不见半分,与药圃这边稀薄的生机形成诡异对比。

  那就是禁地。

  沈昭站在药圃边,目光扫过那无字界碑,又落向幽暗的密林深处。昨夜系统那冰冷的警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这地方,连系统都特意标注“未知风险”……

  她没有贸然靠近界碑,而是挽起袖子,拿起靠在篱笆边的陈旧药锄和水桶,开始打理眼前的药圃。动作生疏却认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分配来干杂役的落魄弟子。

  除草,松土,从溪涧中汲来那略显沉暗的溪水,小心浇灌。每一下都实实在在,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发。她刻意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完全依靠体力,一方面是为了不引起任何可能的注意(包括那无所不在的系统),另一方面,这种粗糙的、真实的劳作,反而让她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能稍稍平复神魂深处残留的刺痛与焦灼。

  同时,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如同最警惕的幼兽,仔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灵气……并非均匀稀薄。药圃中那些残存灵草所在的位置,灵气似乎稍微活跃一丝。而更明显的异样,来自西侧。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当她面朝界碑和密林方向时,总能感到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捉摸的“波动”。那并非灵气,更像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古老、甚至带着些许不祥与混乱的“场”。这波动微弱至极,若非她神魂因剧痛和重生而变得异常敏感,绝对无法察觉。

  这波动,与昨夜飞舟上惊鸿一瞥感受到的晦暗气息,如出一辙。

  正当她一边浇水,一边默默感应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啧,这‘沉溪水’浇多了,‘清心草’的根可是要烂的。”

  沈昭手一颤,水瓢里的水洒出些许。她猛地回头,只见墨长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听竹轩的廊檐下,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灰袍,头发乱糟糟的,正靠着柱子,眯着眼看她,手里还拿着个不知从哪儿摘的、干瘪的野果在啃。

  他何时来的?自己竟毫无所觉!

  沈昭立刻放下水瓢,恭谨行礼:“弟子愚钝,多谢长老指点。”

  墨长老嚼着野果,含糊道:“指点什么,随口一说。你这浇水的架势,倒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小姐。”他目光在她被泥土弄脏的指尖和额角的汗珠上扫过,又瞥了一眼西边的界碑和密林,语气随意,“这地方荒僻,灵气也差,就这点子半死不活的草药还看得过去。干活就干活,别东张西望,尤其……别好奇不该好奇的东西。”

  最后一句,他说得轻飘飘,却让沈昭心头一紧。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靠近禁地,还是……意有所指?

  “弟子谨记。”沈昭垂眸应道。

  “嗯。”墨长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将果核随手一弹,精准地落入远处的草丛,“好好干吧。这药圃虽然产出寒酸,但每月上交定额,剩下的……若你能伺弄好,自己留点换些微末灵石,也算是个进项。”说完,他伸了个懒腰,竟不再理会沈昭,晃晃悠悠地朝着听竹轩后面、更偏僻的山径走去,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沈昭站在原地,看着墨长老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西边那片幽暗的密林,以及脚下这片贫瘠的药圃。

  上交定额?自己留点?

  墨长老的话看似随意,却透露出几个信息:第一,暮云宗窘迫至此,连这点低阶灵草都算着定额。第二,他允许,甚至暗示,她可以从中截留一点作为“辛苦费”。这绝非大宗门做派,更像是一种底层修士间心照不宣的生存法则。第三,他特意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偶然,还是为了观察她这个新来的、有些“特别”的弟子?

  还有他对禁地那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的警告。

  沈昭收回目光,重新拿起药锄。不管墨长老是什么意图,至少目前看来,他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恶意,甚至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生存空间”。而这药圃的位置……靠近禁地,人迹罕至,或许,对她而言,并非全是坏事。

  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每一株灵草的状态,回忆着前世零星学过的、最基础的灵植知识,尝试分辨它们的需求。同时,她分出一缕极细微的心神,如同触角般,持续感知着西边那股隐晦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一成不变,似乎在极其缓慢地起伏、流转,偶尔会有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颤动”,每当这时,沈昭神魂深处就会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类似共鸣般的悸动,很轻微,却真实存在。

  这禁地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与这暮云宗的衰败,又有什么关系?

  她一边思索,一边将一株被虫啃噬的凝血藤小心扶正。指尖触及那带着毛刺的藤蔓时,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突兀地滴了一声:

  【日常环境扫描……检测到低浓度异常能量辐射源(方向:西),与当前剧情线无直接关联。风险评级:低(对当前宿主状态)。建议:维持距离,避免长期暴露。】

  异常能量辐射源……风险评级低,却“建议避免长期暴露”……

  沈昭眼神沉静,手下动作未停,仿佛对系统的提示毫无反应。

  建议?她的人生,可不会再按任何“建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