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知惊起千层浪、二-《女帝倾心!打天下取女帝!爱爱爱》

  女帝那句“回去好好看书”的命令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了苏晨的肩头。

  苏晨被两名神色冰冷的太监护送着,沿着来的路径直送回那栋陈旧、孤寂、此刻却仿佛变成吞噬巨兽的旧书楼。

  踏进熟悉的霉味与灰尘气息,苏晨只觉得双腿发软。

  女帝那双冰冷而充满探究与惊疑的凤眸,仿佛依旧钉在苏晨的后背上。

  苏晨跌坐在隔间冰冷的矮凳上,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透了内衫。

  心脏狂跳不止,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上心头。

  暴露了,在常识性问题上暴露得彻彻底底。

  女帝的反应,她根本不信苏晨孤陋寡闻的说法。

  女帝眼中是实实在在的震惊、被愚弄的怒意,以及……深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怀疑。

  怀疑苏晨的来历,怀疑苏晨的一切,这比任何罪名都更可怕。

  就在苏晨抱着头,脑子里无数个念头混乱冲撞,想着要不要试试爬墙逃跑或者继续装傻充愣时。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打破寂静。

  是那个冷面中年宦官。他身后跟着两名健壮的杂役太监,抬着一个沉重的、散发浓郁樟脑气味的漆黑檀木箱。

  “苏编修。”

  宦官声音平板无波,带着例行公事的刻板,“奉陛下口谕,着人送来江南五姓相关资料卷宗,供编修大人查阅。”

  他一挥手,杂役将箱子重重放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激起一片灰雾。

  “陛下有旨,”宦官的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苏晨惨白的脸,“请苏编修务必——仔细阅览。”

  仔细阅览四字说得格外清晰凝重。

  说完,不待苏晨反应,便带着人退了出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

  只留下那沉重的檀木箱和满室的寒意。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晨看着那个箱子,就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看到一块绑着石头的木板。

  没有选择。

  苏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慌,缓缓站起身。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铜锁扣,用力一掰。

  “咔哒”一声轻响。

  箱子开了。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以及特殊防虫药剂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摞用蓝布封皮包裹的卷册,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苏晨拿出最上面一册,分量很沉。

  他展开蓝布封皮,露出内里发黄发脆的纸张。

  第一页,赫然是工整的楷书——《江南卷:盐铁赋税辑要·柳氏》。

  【柳氏——粮】

  资料极其详尽。

  江南行省产粮最丰饶的太湖、鄱阳湖、洞庭湖沿岸良田,地图上用朱砂密密麻麻标注着属于柳家的田庄标记。

  “景和三年户部鱼鳞册:柳家田亩七千八百顷(注:一顷百亩,即七百八十万亩,这还仅仅是登记在册、合法纳税的土地!实际控制未知)……”

  “……占江南州府熟田总数五成七分……”

  “……丰年漕粮北上,柳家商船承运过半数……”

  “……江南米价,十之七八,皆需看粮旗柳之面色……”

  仅仅关于粮食的部分,就足以让人触目惊心。苏晨看得手心冒汗。

  什么叫富可敌国?这他娘的是一个家族控制了大半个江南的粮仓。

  第二册《江南卷:盐利专榷·王氏(江南总号)》

  【王氏——盐】

  这才是真正的暴利

  “……两淮盐场,岁出官盐三百万引(注:一引约合200斤),私盐不计……官课盐引,六成许由王氏盐号分销……”

  “……浙闽盐价,尽操王手……”

  “……盐枭猖獗,多为王氏驱使……”

  盐!国之命脉!百姓生活必不可少之物。

  朝廷专卖(专榷)的利润大头,竟然被一个王家掌控了六成以上的分销渠道?

  私盐还无法统计?这简直就是盘踞在朝廷盐政上的巨大毒瘤。

  第三册《江南卷:织造通考·谢氏》

  【谢氏——丝绸】

  “江南绫罗,寰宇闻名……谢家机杼,独占鳌头……”

  “……金陵、苏杭、松江三织造府官样织品,约五成半委托谢家工坊织造……”

  “……湖丝外销,泰半经谢氏商会……”

  “……谢家丝号所领牙帖(经营执照),逾江浙牙行之半……”

  丝绸,这个时代等同于黄金白银的硬通货。

  从原料到生产到销售,几乎半壁江山姓谢。

  连官营的织造府都依赖他家,外贸命脉被其握在手中。

  第四册《江南卷:矿冶考略·陆氏》

  【陆氏——铁矿】

  “……福州、漳州、处州三地铁冶(官营铁厂),矿脉尽在陆家掌握……”

  “……民间铁器农具,十之有八出陆记炉……”

  “……军械监所需上好闽铁、广铁,近年皆需陆氏协办……”

  钢铁!制造农具、兵器的核心原料!铁矿的开采权被陆家垄断。

  民间需求几乎被他包圆,连朝廷制造刀剑盔甲的兵工机构都需要看他们的脸色协办?

  这控制力简直令人发指。

  第五册《江南卷:漕运海事·顾氏》

  【顾氏——漕运】

  “大运河通济河段、黄河故道、长江漕运段……大小漕船三千七百余艘,顾记旗号过两千……”

  “……运河沿途七十二钞关(收税关卡),顾家‘漕牌’,畅通无阻……”

  “……内河码头仓库十之有九冠以顾名……”

  “……海运初开,顾家巨舰已走东海……”

  运河是帝国的动脉,整个南方北上的粮食、赋税、货物都要依赖这条生命线。

  结果,超过一半的运输能力掌握在顾家手里。税收关卡如同虚设。

  这哪里是掌控航运,这分明是把持着帝国的命脉。

  苏晨感觉自己像在看一本恐怖小说。

  粮、盐、丝、铁、运。

  每一个都是民生的基石,每一个都是国库的主要来源,每一个都关乎社稷安危。

  江南五大世家!

  柳、王、谢、陆、顾!

  活活垄断了这五大命脉产业的六成以上。

  这已经不是富可敌国。

  这简直是割据称王的经济基石,而这仅仅是他们力量冰山的一角。

  苏晨颤抖着手翻开了另一卷宗——《吏部·江南籍贯官员籍录摘要(昭德二年)》:

  触目惊心!

  “……江南行省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三品以上大员名录……江南五姓子弟及其姻亲故旧者,十之有三……”

  “……道员(正四品)、知府(从四品)等中层官员……江南五姓及其扶持门生者,几近半壁……”

  最让苏晨倒吸一口凉气的是关于基层的记载:

  “……县令、县丞、主簿(统称州县佐贰)、六房书吏(具体办事人员)……江南籍贯者……八成以上为五姓姻亲、门生、故吏!更有甚者,州县僚属,多成世袭。”

  注释的小字更是字字诛心:

  “此等州县书吏,盘根错节,熟知律例关节。长官赴任,不知则寸步难行。欲行新政,必过其手。”

  “民间谚语:‘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坐堂的老爷不如看库的书办’。”

  “更有甚者,新官履任,须向本地‘缙绅’(五大世家及其代言人)拜码头,以求政令通达……”

  苏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苏晨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中沉重的卷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埃。

  卷册散开,露出那密密麻麻如同蚁群的名字和触目惊心的比例数字。

  恐惧!

  深入骨髓的、近乎绝望的恐惧。这哪里是女帝治下的国土?

  这江南……这江南分明是五大世家联合打造的独立王国。

  从上到下,从朝堂中枢到最底层的州县胥吏。

  从赖以生存的粮食盐巴到铸造刀兵的铁块铜锭,从内河钱袋子的税收到沟通南北的命脉漕运。

  编织成了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金权法网。

  这张网牢牢地罩在江南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头上。

  女帝的圣旨?在这张巨网面前,恐怕出了金陵就成了一纸空文。

  官吏阳奉阴违,政令如同虚设。

  这就是为什么行刺,因为他们有恃无恐!因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力量,已经足以挑战皇权。

  他们派几个死士刺杀皇帝算什么?

  成功了,换个人坐龙椅对他们影响不大,还能推上一个傀儡皇帝,争取更大的利益。

  失败了,损失几个死士,有这庞大根基在,朝廷又能奈他们何?连查都没法查,人都死光了。

  女帝想破解?

  拿什么破解?

  这是根植于土地、渗透于血脉、盘踞于权柄之上的百年巨兽。

  撼动他们一分一毫,都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和掀起滔天的血雨腥风。

  女帝把苏晨这个局外人扔到这里来看这些卷宗……

  看?

  苏晨看着散落一地、如同血书般的卷册。

  苏晨仿佛看到了女帝那张冰封脸庞下熊熊燃烧的怒火、深重的忧患,还有一丝力不从心的虚弱?

  也仿佛看到了在这字里行间,江南五大世家那张巨大而冷漠的网。

  正缓缓收紧,勒向皇权,勒向苏晨这个被囚禁于此、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小小编修。

  这是烫手山芋,更是催命符。冷汗涔涔而下。

  苏晨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抱住了膝盖。

  昏黄的油灯光晕里,苏晨那张在旧书楼阴影中显得无比单薄和恐惧的脸,被摇晃的火光映照着。

  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死寂中无比清晰:

  江南……

  这大周朝的江南……究竟是姓周朝的沐……还是姓五大世家的“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