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叶无痕的泪-《神陨无名》

  昆仑主峰,剑宗废墟。

  曾经琼楼玉宇、剑气冲霄的仙家圣地,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焦土裂痕。

  巨大的山门石柱从中断裂,斜插在瓦砾之中,其上深刻的剑痕犹在,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淡淡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

  幸存的剑宗弟子们,大多带伤,衣衫褴褛,正沉默而疲惫地清理着废墟,试图从破碎的砖石与扭曲的金属间,寻回些许宗门往日的痕迹,或是同门的遗物。

  压抑的啜泣声,搬运重物的喘息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带着无尽悲愤的剑鸣,构成了这片废墟上唯一的旋律。

  叶无痕站在原本主殿所在的高台上。

  这位以剑道称雄、性格刚毅的剑宗宗主,此刻亦是伤痕累累。

  他惯常穿着的月白宗主袍早已破损不堪,沾满了尘土与暗红的血渍,左臂用简陋的布条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嘴唇因失血与疲惫而缺乏血色。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剑,扫视着下方的废墟与忙碌的弟子,指挥若定,安排着重建与防御事宜,仿佛那身伤势与他无关。

  “东侧偏殿的残骸需要优先清理,小心探查是否有阵法核心残留……”

  “受伤弟子集中到后山药庐,优先救治……”

  “巡逻队增加一倍人手,警惕幽冥教残部反扑……”

  他的声音沙哑却沉稳,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明确,如同定海神针,勉强维系着这片劫后废墟的秩序与人心。

  然而,那挺直的脊梁之下,是几乎被掏空的气力与深埋眼底、无法与人言的沉重。

  剑宗千年基业,几近毁于一旦。

  多少熟悉的音容笑貌,已化为眼前这冰冷瓦砾的一部分。

  这份重担,几乎要将他那如剑般宁折不弯的意志也压垮。

  就在他刚刚下达完一轮指令,略微停顿,准备调息压制胸口翻涌气血的刹那——

  毫无征兆地!

  一股尖锐至极、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剧痛,猛地从他心口炸开!

  “呃……!”

  叶无痕闷哼一声,身形猛地一晃,险些从高台上栽倒!

  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住胸口,那剧痛并非肉体创伤,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与灵魂羁绊被强行撕裂的痛楚!

  紧接着,更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两行滚烫的液体,完全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锐利、此刻却充满愕然的眼眸中,汹涌而出,顺着他坚毅却染尘的脸颊,迅速滑落!

  泪?

  他叶无痕……哭了?

  为什么?

  他完全不知道缘由!

  心中没有具体的悲伤对象,没有想起任何惨烈的画面,没有回忆起任何逝去的门人。

  只是一种空泛的、却无比深邃沉重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让他这个一生倔强、泪不轻弹的剑修,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泪流满面!

  周围的弟子们都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愕地望向高台上那突然泪流不止的宗主。

  他们从未见过宗主如此失态,那无声流淌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堵。

  “宗主?”

  “您……您怎么了?”

  叶无痕对周围的呼唤置若罔闻。

  他死死按住胸口,试图平复那莫名的心痛,试图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泪水。

  大脑一片混乱,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正在从他的意识中被强行抽离。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悲痛中,他的身体,却仿佛拥有着自己的记忆。

  他的头,不由自主地,猛地转向了一个特定的方向——东南方,昆仑山脚的大致方位。

  在那个方向……似乎……曾经……有什么?

  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带着些许青涩与倔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是个少年?

  是谁?

  他努力地去回想,去捕捉那模糊的影子。

  然而,就像用手去捧起流沙,他越是用力,那影子消散得越快!

  那依稀可见的、带着关切眼神的清秀面容,迅速变得模糊,五官如同浸水的墨画,晕染开来,再也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那记忆中似乎听过的、带着尊敬与依赖的呼唤声,变得遥远而失真,再也听不真切。

  那份曾存在于心间的、亦师亦友、甚至带有一丝类似父子情谊的牵挂与责任感,此刻也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化,只留下一个空洞的、无法填补的失落感。

  他忘了。

  忘了那个少年的名字。

  忘了他的容貌。

  忘了与他相关的一切具体记忆。

  只剩下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曾有过一个需要自己守护的人” 的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那无边无际的、却找不到源头的悲伤与空洞。

  叶无痕僵立在高台上,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流淌,眼神却从最初的愕然,化为了彻底的茫然与一种更深沉的悲戚。

  他望着那个空无一物的方向,嘴唇微微颤动,最终,只发出了一声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带着无尽失落与困惑的低语:

  “我……我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没了……?”

  周围弟子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只有风穿过废墟的呜咽,仿佛在回应着这跨越了生死的遗忘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