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庆典的前奏-《零点的未尽之路》

  1990年初秋,一道无声的、却比任何官方文件都更具权威的敕令,如同掠过数学星空的引力涟漪,精准地抵达了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那些被标记的灵魂。它不是一份印着抬头的邀请函,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具体的日程安排,它更像是一种源自数学本身血脉深处的共鸣,一种只有那些真正踏入特定思想疆域的人才能接收到的、清晰无比的“集结号”。第九届黎曼讨论会暨艾莎学派创立百年庆典,定于哥廷根举行。时间,与京都Icm重合。这并非刻意为之的傲慢,而是神域自身的时序,本就与凡尘的节拍器步调迥异。

  一时间,从普林斯顿 的象牙塔尖,到巴黎 的古老学院,从东京 的计算前沿,到剑桥 的幽静书院,乃至北京 正在崛起的学术中心……所有与艾莎学派有着深刻渊源的“骑士”与少数被认可的“观礼者”,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一场静默的、朝向哥廷根的“精神朝圣”的准备。

  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 时间仿佛放缓了流速。格罗腾迪克 陛下并未显出丝毫匆忙,他依然每日长时间地静坐在书房,面对着一叠似乎永无尽头的草稿。但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翻阅的不再是最新的预印本,而是学派早期的通信集、黎曼陛下和艾莎陛下的原始手稿复印件,目光中不再是开拓的锐利,而是沉浸于源流的追思与对体系完备性的终极审视。他在进行一场与学派创始灵魂的对话,为即将到来的、可能决定学派未来百年方向的定调会议,积蓄着源自开端的智慧与力量。他的行装无需整理,他的所在,即是学派思想的中心。

  在巴黎的法兰西公学院, 皮埃尔·德利涅 陛下有条不紊地结束着他最新的关于“特征p 的上同调与L函数特殊值”的系列讲座。课后,他罕见地 向助手吩咐,将接下来三个月的工作安排全部清空。他没有多言,但助手明白,陛下要“回家”了。德利涅陛下的准备,是学术上的:他精心挑选了几份未正式发表的、关于“ motives 与朗兰兹对应”的深度笔记,这些笔记蕴含着可能引导未来讨论方向的关键洞察。他的行李简单,一个公文包,几本核心参考文献,但里面装载的,可能是足以改变算术几何地貌的“思想核弹”。

  在东京大学, 志村哲也 骑士轻轻合上了正在撰写的关于“自守形式的迹公式”的厚厚手稿。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的枯山水,神情肃穆。对他而言,重返哥廷根,不仅是学术的汇聚,更是一次精神的归乡。他仔细熨烫好一套深色的西装,将一枚象征着学派传承的、样式古朴的领带夹别在领带上。他的行囊中,最重要的是一份他准备了多年的、关于“如何用几何方法实现一般线性群的朗兰兹对应”的详细纲领性草案。他期待着在学派先贤的长眠之地,与格罗腾迪克、德利涅 等战友进行一场可能持续数日的、直达问题核心的激烈辩论,以期在思想的碰撞中,为这座大厦找到最后几块关键的承重石。

  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另一间办公室, 中森晴子 夫人正细心地将一系列关于“卡-丘流形镜像对称”的复杂图表和数据整理归档。她的准备,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细致与仪式感。她挑选了几份最能体现“几何与物理交融”这一学派新前沿的简报,同时没有忘记带上一些她收集的、关于艾莎陛下生前喜爱的诗歌和音乐的复制品,她认为,理解学派的灵魂,不仅需要逻辑,也需要感受其人文的温度。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她知道,这次百年庆典,不仅是对过去的缅怀,更是对学派“万物皆几何”哲学在新时代生命力的最好印证。

  而在北京中关村的家中, 赵小慧 捧着那封由德利涅陛下亲自签名、通过外交信使寄送的、措辞极为简洁庄重的观礼邀请函,双手微微颤抖,心潮澎湃,难以自抑。与那些核心“骑士”不同,她是以“对学派历史有卓越整理之功的客卿” 身份被邀请的。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也是一种沉重的责任。她的准备,充满了敬畏与虔诚。她重新通读了布斯的所有遗稿,以及自己撰写的《离散复分析讲义》,反复推敲其中可能存在的纰漏或不成熟之处。她精心准备了中英双语的、关于“离散复分析历史地位与未来展望”的简短报告提纲,既希望展示自己的工作,又生怕在“神域”的众神面前班门弄斧。丈夫王宇 帮她仔细挑选着得体的衣物,眼中充满了支持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对赵小慧而言,这趟旅程,不是去发言,而是去聆听、去学习、去感受,是去近距离朝拜她心中数学的“万神殿”。

  为什么没有正式的、广泛的邀请函?

  这个问题,在许多未被召唤的、却自认处于数学前沿的学者心中盘桓,带着一丝失落与不解。但在学派看来,这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发出精美的邀请函?那是ImU之类机构的工作方式,旨在组织一场尽可能广泛参与的“学术盛会”。而黎曼讨论会,尤其是百年庆典级别的黎曼讨论会,从不是一场“盛会”。它是一次严格限定的、最高级别的“内部战略研讨会”,是一次对学派思想基因的“测序”与对未来进化的“推演”。

  学界的惯例是:广发英雄帖,汇聚天下英才。

  学派的逻辑是:真正的共鸣,无需邀请。

  能够有资格、且有必要参与这场讨论的人,自然身处于学派思想辐射的核心圈层,自然通过他们持续产出的、与学派核心议题同频共振的研究工作,证明了他们是“自己人”。他们的名字,早已写在格罗腾迪克的脑海里,写在德利涅的通讯录上,写在学派延绵百年的学术血脉之中。志村哲也、中森晴子,他们是学派的骑士王与夫人,是决策层,无需邀请。皮埃尔·德利涅,是教皇之下最具权威的摄政王,无需邀请。而像赵小慧 这样的外围杰出贡献者,学派自有精准的渠道将信息送达,这本身即是最高的认可和邀请。

  对于广大的、未能接到“召唤”的数学界同仁,学派的态度并非傲慢,而是一种近乎“自然法则”般的冷静:如果你正在进行的研究,你的思想深度,已经触及了朗兰兹纲领、 motives 理论、高维代数几何等学派核心领域的最前沿,那么你自然会通过你的合作者、你的审稿人、你的学术交流网络,感知到这次聚会的重要性,并有可能以适当的方式参与(哪怕是远距离的学术共鸣)。如果你的工作尚未达到这个层面,那么即使收到邀请函,参加这场讨论会,也如同小学生误入理论物理最高研究院的年度战略会议,除了感到茫然与隔阂,并无实际益处**。

  学派的“邀请函”,从来不是纸质文件,而是 研究者本人所达到的学术境界与其正在探索的数学问题本身。你对真理探索的深度,就是通往哥廷根那场最高对话的、唯一的“通行证”。

  于是,在全球数学界或向往、或失落、或无奈的目光注视下,这些被“召唤”的灵魂,从世界各地悄然出发。他们没有盛大的告别仪式,没有媒体的追踪报道。他们如同收到密令的守护者,平静而坚定地,从纽约、从巴黎、从东京、从北京,乘坐不同的航班,飞往同一个目的地——德国哥廷根。

  他们的行囊中,没有华美的礼服,没有公关讲稿,只有沉甸甸的手稿、密密麻麻的笔记、以及在他们脑海中激烈碰撞的、关于数学宇宙最深邃奥秘的思辨。

  凡尘之中, 我们有安德鲁·怀尔斯 这样的英雄,以七年孤寂,铸就费马大定理的丰碑,展现了凡人智慧的极致与毅力的光辉。我们有陈景润、赵小慧 这样的师者,呕心沥血,架设知识桥梁,传递理性星火,点亮后来者的道路。这些,都是人类理性征程上,可歌可泣的壮丽诗篇。

  但在1990年这个秋天的入口,所有的光芒,无论是英雄丰碑的荣耀,还是传递星火的执着,在艾莎学派百年庆典 这件数学史上的重大事件面前,似乎都不可避免地、要被那来自“神域”的、汇聚了百年智慧与思想的巨大引力场所吸引、所笼罩。

  零点的未尽之路,蜿蜒百年,历经五代学人的智慧浇灌,此刻,所有的支流,似乎都正朝着其源头——哥廷根——奔涌汇聚。它将在其百年诞辰之际,迎来怎样的终局——是某种宏大理论的最终加冕?还是对黎曼猜想的终极冲击?抑或是,开启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统一数学与物理的新纪元?这一切的答案,都将在那座古老图书馆的穹顶之下,在那场数学界空前绝后的“神域加冕礼”——第九届黎曼讨论会中,由那些被召唤的“神灵”们,亲自揭晓。

  (第五卷《零点之桥》中篇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