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帝心-《我在大唐边境当炮灰》

  长安,太极宫。

  烛火摇曳,将李世民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御书房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他面前的紫檀木御案上,平摊着一封奏章。

  奏章并非寻常的明黄纸张,而是特制的加厚黄麻纸,上面的字迹并非纯粹的墨色,而是一种暗红近黑,隐隐透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这是安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血书。

  李世民已经将这封奏章反复看了三遍。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格外清晰。

  侍立在一旁的内侍监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能感觉到陛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复杂难言的低气压。

  奏章的内容,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吐蕃大军压境,玉门关危殆,驼峰戍三百将士殉国……

  这些军情让他眉头紧锁,身为马上得天下的帝王,他深知边关烽火的残酷。

  黑风峡反击,挫敌锋芒,缴获吐蕃火器……

  这又让他微微颔首,李默这小子,果然没让他失望,临危不乱,敢打敢拼。

  奏章后半部分,那用血墨书就的、对长孙韬门生勾结内奸、通敌卖国的控诉,则刺激他眼皮直跳。

  张谦……这个名字他有印象,一个不算起眼的兵曹参军。

  长孙韬……他的股肱之臣,关陇门阀的代表。

  李默不仅查出了内奸,拿到了密信证据,更是毫不避讳地将矛头直指长孙韬!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边关军报,这是一封战书,一封来自万里之外、手握重兵的边将,对朝中顶级门阀,甚至是对他这位皇帝平衡朝局能力的挑战!

  “啪!”

  李世民猛地合上奏章,发出一声脆响。

  内侍监吓得一哆嗦,头垂得更低。

  “召长孙无忌、房玄龄,即刻入宫议事。”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遵旨。”

  内侍监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退下传旨。

  不到半个时辰,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便匆匆赶到御书房。

  两人显然都已得知安西有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神色间都带着一丝凝重。

  “陛下。”

  二人躬身行礼。

  李世民没有让他们坐下,而是直接将那封血书奏章推到了御案边缘。

  “你们都看看吧。安西大都护李默,送来的捷报……和诉状。”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长孙无忌率先拿起奏章,快速浏览起来。

  刚开始,他看到吐蕃入侵、关城危急时,面色沉凝。

  看到黑风峡反击时,微微点头。

  但当他看到后半部分,关于张谦通敌、牵连到他长孙家门生,甚至隐晦指向他本人时,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奏章的手微微颤抖。

  “陛下!此乃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长孙无忌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

  “李默此人,年少掌兵,桀骜不驯!定是他守土不利,唯恐朝廷责罚,故而捏造罪名,构陷忠良,以此转移视线,推卸责任!其心可诛!”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可能行此祸国之事!定是那李默排除异己,血口喷人!请陛下明察!”

  李世民看着激动辩白的长孙无忌,没有说话,目光转向房玄龄。

  房玄龄此刻也看完了奏章,他的脸色同样凝重,但比长孙无忌要沉稳得多。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陛下,李默奏章中所言,虽言辞激烈,但……人证(张谦)、物证(密信、布防图)俱全,逻辑清晰。若全然是捏造,恐怕难以取信。况且,值此国战之际,他似乎没有必要凭空树此强敌。”

  他顿了顿,继续道。

  “当然,长孙司徒乃国之柱石,对陛下忠心不二,此事或为门下之人擅自妄为,亦未可知。眼下当务之急,是核实证据真伪,查明张谦背后是否还有他人。”

  房玄龄的话,相对客观,既指出了李默奏章并非空穴来风,又没有直接认定长孙无忌有罪,将问题引向了调查和谨慎处理。

  李世民听完两人的话,依旧沉默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他欣慰于李默的忠勇和能力。

  在如此危局下,能稳住阵脚,反击敌军,揪出内奸,这份担当和魄力,远超寻常将领。

  安西有他在,或许真的能守住。

  这是他作为帝王,乐于看到的。

  但与此同时,一股深深的忌惮,也在他心底滋生。

  李默太年轻,太有能力,太……不受控制了。

  他不仅军事才能出众,更在安西推行新政,建立格物学堂,发展军工,如今更是掌握了威力惊人的新式火器。

  他现在可以为了大唐血战吐蕃,可以为了安西清除内奸。

  可将来呢?

  当他功勋卓着,威望日隆,手握此等利器,雄踞西域之时,是否会成为另一个尾大不掉的隐患?

  是否会重现前朝藩镇之祸?

  更何况,他如今就敢以血书直斥宰辅,这份胆量和决绝,是忠勇,又何尝不是一种恃功而骄的苗头?

  帝王之心,深如渊海。

  他既要用人,也要防人。

  尤其是一个能力超群、手握重兵、远在万里之外的边将。

  良久,李世民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平静。

  “李默忠勇可嘉,临危不乱,挫敌锋芒,清除内患,于国有功。”

  他先定了性,肯定了李默的功劳。

  长孙无忌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李世民继续道。

  “然,边将手握重兵,职责在于御敌于国门之外。朝中事务,自有法度,非其所能置喙。血书呈奏,虽情有可原,终非体制。”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安西战事正酣,不容有失。李默虽勇,亦需有所制约,以免年少气盛,行差踏错。”

  他看向房玄龄。

  “玄龄,拟旨。”

  “擢升李默为镇军大将军,增食邑三百户,赏金帛若干,以酬其功,激励将士。”

  这是赏,是安抚,是表明朝廷对他功劳的认可。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另,着门下侍中魏征,为安西宣慰使,即日启程,前往安西,犒劳将士,宣示朕意,并……参赞军机,协理政务。”

  参赞军机,协理政务!

  这八个字,意味深长。

  魏征,以刚正不阿、敢于直谏闻名朝野,是出了名的“诤臣”。他并非长孙一党,也非任何派系,只忠于皇帝,忠于他所认定的“道理”。

  派魏征去,既是对李默的一种“监督”和“制约”,表明朝廷并非完全放任不管,同时也避免了直接派遣长孙一系的人去激化矛盾。魏征的公正,某种程度上也能保证对李默评价的客观性。

  更重要的是,有魏征在安西,李世民就能更直接、更准确地掌握那里的真实情况,包括李默的动向,新式武器的详情,以及……他与朝中其他势力可能存在的联系。

  这是一步深思熟虑的棋。

  赏罚并施,恩威并举。

  房玄龄心中了然,躬身道:

  “臣,遵旨。”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李世民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低头道:

  “臣……遵旨。”

  “去吧。”

  李世民挥了挥手。

  两人退出御书房。

  李世民独自一人,再次拿起那封血书,指尖拂过那暗红色的字迹。

  “李默啊李默,但愿你不要让朕失望……也不要,逼朕做出不愿做的选择。”

  他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