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字鉴真伪涉天家-《我是盛墨兰的四女儿》

  檀香在紫檀香炉里袅袅缠绕,将梁夫人手边的佛珠晕染得愈发温润,却驱不散屋中凝滞如铁的寒气。梁夫人指尖捻过第十七颗佛珠时骤然停住,指腹摩挲着珠身细微的纹路,眼底是掩不住的沉郁:“石坚当年何等桀骜,漕帮在他手里,便是半壁水路的土皇帝。他虽伏诛,可漕帮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岂会因他一死便烟消云散?”

  她抬眼看向座中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石头是石坚一母同胞的弟弟,当年在漕帮里管着盐运,手上握着多少商船码头的底细?明兰把小桃嫁给他——那丫头是打小跟在她身边的,知根知底,忠心耿耿——这哪里是给丫鬟寻归宿,分明是把一只眼睛,安在了漕帮的心脏里。”

  苏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温热的茶水溅在描金托盘上,留下点点水渍。她眉头拧成一个川字,语气里满是焦灼:“母亲说得极是。顾廷烨如今手握兵权,又得陛下信任,若再通过漕帮掌控了水路消息,那便是如虎添翼。可他为何要如此?难道早就料到我们梁家会有今日之事?”

  “未必是针对我们,”墨兰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珍珠流苏,眸光流转间,锐利如刀,“或许是早有布局。漕帮走南闯北,商船所到之处,便是消息所及之地。顾侯府要稳固地位,岂能没有自己的眼线网?小桃嫁入石家,既不会引人侧目,又能借着石家在漕帮的旧部,悄无声息地织起一张大网。”

  她话锋一转,声音冷得像浸了冰:“只是偏偏赶在相公失踪之时,这步棋便显得格外耐人寻味。若相公的失踪真与水路有关,漕帮不可能毫无察觉。小桃在石家,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早已得了明兰的嘱咐,守口如瓶?甚至,她会不会反过来,借着漕帮的力量,阻挠我们查探?”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众人心头。屋中静得能听见窗外竹叶簌簌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叩问着人心。梁夫人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底的迷茫已被决绝取代:“明兰这孩子,自小就藏得深。当年在盛家,便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却能在郡主的眼皮底下站稳脚跟,可见其心智绝非寻常。”

  “顾廷烨护妻如命,若真是他们夫妇二人布的局,我们直接去查小桃,只会打草惊蛇。”她缓缓放下佛珠,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锦哥儿那边必须立刻停手,免得被对方抓住把柄,反而陷晗儿于更危险的境地。”

  墨兰颔首附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袖口的刺绣:“母亲所言极是。如兰性子直,又与明兰亲厚,让她去探口风最合适不过。我写信时,只说相公失踪多日,我们四处寻访无果,听闻顾侯府消息灵通,想问问是否有什么线索,绝口不提小桃和漕帮,免得引起明兰的警惕。”

  “还要加上一句,”苏氏补充道,“就说若顾侯府能帮忙牵线,让我们与漕帮那边搭上话,梁家必有重谢。一来试探明兰是否愿意帮忙,二来也看看她对漕帮的掌控力究竟如何。”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苏忽然抬头,清澈的眼眸里不见半分稚气,反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祖母,母亲,二伯母,还有一层需提防。”

  她站起身,走到屋中央,目光扫过三人:“明兰姨母若真是有意布局,必然料到我们会找如兰姨母探口风。她或许会假意应承,实则拖延时间,甚至给我们指一条错路。我们既要试探,也要留后手,不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条线上。”

  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林苏的手背:“曦曦说得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墨兰写信给如兰的同时,让锦哥儿从旁处着手,查查最近漕帮有哪些异常动向,尤其是石家接手的商船,有没有在晗儿失踪前后,去过什么偏僻码头。”

  “另外,”她看向苏氏,“你娘家在江南有些生意往来,能不能通过商户的渠道,侧面打听一下漕帮的近况?切记不可声张,以免惹祸上身。”

  苏氏连忙应下:“母亲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墨兰也起身告退:“我这就回房写信,争取今日便送出去。”

  众人散去后,屋中只剩下梁夫人一人。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被风吹得摇曳的翠竹,神色凝重。明兰这步棋,走得太过精妙,也太过危险。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转机,如今都还是未知数。

  而远在顾侯府的盛明兰,此刻正坐在窗边,看着小桃送来的家书。信上字迹工整,细细描述着石家的近况,以及漕帮内部的一些琐事。明兰指尖划过“一切安好,勿念”四字,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姑娘,”画屏端着一碗银耳羹走进来,轻声道,“梁家那边,最近似乎在四处打听漕帮的消息,听说还查到了石头身上。”

  明兰抬眸,将信纸折好放进锦盒,语气平淡无波:“知道了。让小桃警醒些,不该说的话一句也别说,不该问的事也别多问。石家如今处境微妙,她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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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屏有些不解:“姑娘,梁家是在找梁晗公子,您说……我们要不要帮帮他们?”

  明兰端起银耳羹,轻轻吹了吹,眸光深邃如夜:“帮?怎么帮?梁晗失踪的缘由尚未可知,漕帮内部又是一团乱麻。我们此刻插手,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她舀了一勺银耳羹放进嘴里,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告诉小桃,若梁家有人通过她打听消息,不必正面回绝,也不必如实相告,只说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江湖事便是。”

  画屏点头应下,又问:“那如兰姑娘那边,该如何回应?”

  明兰放下茶碗,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却未达眼底:“如兰性子单纯,不会藏话。她若来问,便说顾侯府也只是略闻此事,并未深究。至于漕帮那边,就说我们与石家只是姻亲,不便过多干涉。”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让老爷那边留意一下,看看梁晗失踪,是否与朝中某些势力有关。漕帮虽在水上有势力,但敢动梁家子弟,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画屏应声退下,屋中复归宁静。明兰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梁晗失踪,小桃的身份被揭穿,这一切来得太过巧合,让她不得不深思。是有人故意为之,想将祸水引向顾侯府,还是……这本就是一场早已布好的局?

  而梁家的试探,不过是这场迷雾中的第一道涟漪。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风波,谁也无法预料。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稳扎稳打,守住顾侯府的同时,暗中查清真相。毕竟,梁晗的失踪,或许不仅仅关乎梁家,更关乎朝堂之上,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紫檀木书房的门紧闭着,将院外的冬雪隔绝在外,只留下满室沉沉的压抑。梁老爷一身簇新的藏青蟒纹常服,玉带束腰,原本是为叩阙面圣准备的装束,此刻却像一层沉重的枷锁,箍得他胸口发闷。管事捧着两封文书的手还在发抖,朱红官印在庐州府公文上格外刺目,旁边那封家书的信封,字迹圆润流畅,正是梁晗那手练了多年的馆阁体,熟悉得让人心头发紧。

  “读。”梁老爷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个字都透着竭力压抑的焦灼。

  管事战战兢兢展开官文,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永昌侯府钧鉴:贵府三爷梁晗,已于三日前抵达庐州,依例接任庐州通判一职,履职勤勉,一切安好。府衙已妥善安置,望贵府放心。庐州知府李明远顿首。”

  官文读完,书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梁夫人扶着炕沿的手指猛地收紧,苏氏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墨兰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释然,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笼罩——既已平安到任,为何迟不送信?

  “家书。”梁老爷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封未拆的信上,语气里的急切几乎要溢出来。

  管事连忙拆开家书,抽出信纸。那薄薄的宣纸上,字迹疏朗,却写着让所有人如遭雷击的话。当“途中偶遇一绝色女子,心向往之,情难自禁,遂耽搁数日,相伴游历”这几句传入耳中时,梁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亏得身边的嬷嬷及时扶住。苏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墨兰则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冰凉,指尖甚至开始微微发麻。

  “……儿欲纳之,望父亲母亲恩准。不孝子晗 叩首。”

  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雀鸣、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此刻都成了尖锐的嘲讽,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梁老爷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为儿子安危担忧的沉痛,为家族荣誉赴汤蹈火的悲壮,此刻这些情绪如同被戳破的泡影,碎得彻彻底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头。他调动了京中所有的人脉,动用了梁家积攒多年的人情,甚至不惜放下侯府身段,去求那些平日里瞧不上眼的江湖势力;梁夫人日夜焚香祷告,佛珠捻断了两串,眼底的红血丝就没消退过;苏氏奔走于娘家与侯府之间,想尽办法打探水路消息;墨兰则强撑着内宅,安抚下人,分析局势,甚至不惜去试探心思难测的明兰……

  他们猜过无数种可能:被政敌绑架要挟?因玉汐旧案遭漕帮报复?甚至卷入了朝堂秘辛,被人暗中处置?他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准备应对家族倾覆的危机。可结果呢?

  结果是他们捧在手心、寄予厚望的嫡子,永昌侯府的三爷,竟然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绝色女子”,把官身、家族、妻女全都抛到了脑后,玩了一出旷日持久的“人间蒸发”!只为了纳一个妾,就让整个家族鸡飞狗跳,让父母妻女日夜悬心,险些就要惊动圣听,让梁家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

  “呵……呵……”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气音从梁夫人喉咙里挤出来,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听得人头皮发麻。她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一层湿意,再睁开时,眼中的担忧、焦灼、期盼,尽数化为冰冷的失望,像深冬的寒潭,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了。她缓缓抬手,摆了摆,声音轻得像叹息:“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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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字,像是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让她整个人都瘫软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得如同纸人。

  梁老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是要冲破皮肤的束缚。他猛地探手,一把夺过管事手中的信纸,指腹用力,几乎要将那薄薄的宣纸捏碎。熟悉的字迹此刻在他眼中无比刺眼,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嘲笑他的小题大做,践踏他的父权尊严。

  “混——账——东——西!!!”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禁锢,如同惊雷在书房内炸响。梁老爷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力道之大,让纸团弹起又落下,滚到了苏氏脚边。他浑身发抖,手背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眼底满是滔天的怒火与深深的耻辱。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不知来路、不知廉耻的女人!他竟敢如此!”梁老爷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忘了自己是永昌侯府的嫡子?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忘了家中父母翘首以盼?忘了墨兰和孩子们在家中担惊受怕?!”

  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面前的紫檀书案,案上的砚台、笔洗应声震动,墨汁溅出,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乌黑的污渍,如同梁家此刻蒙尘的名声。

  苏氏僵在原地,看着脚边那团皱巴巴的信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些日子,她为了打探梁晗的消息,低三下四地去求娘家兄长,甚至不惜动用了嫁妆里的私产,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荒唐的结果。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傻子,所有的担忧和努力,都成了一场笑话。她的小叔,那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看似稳重的男人,骨子里竟然如此不堪!

  墨兰站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抿得紧紧的,几乎要渗出血来。她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锦缎的料子被捏得发皱。这些天,她殚精竭虑,一边要安抚女儿们惶恐的情绪,一边要应对内宅的流言蜚语,一边还要与梁夫人、苏氏商议对策,甚至放下身段去试探明兰。她以为自己嫁的是一个有担当、有抱负的男人,哪怕他心中没有自己,至少还有家族和责任。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梁晗不仅毁了她对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期待,更践踏了她作为妻子的尊严,辜负了孩子们对父亲的依赖。她想起方才回院时,大女儿宁姐儿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欣喜,想起婉儿怯生生问“父亲是不是平安了”,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像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老管家硬着头皮上前,膝盖微微弯曲,低声道:“老爷,三思。这字迹虽确是三爷的,但……但世事难料,万一……万一是有人模仿笔迹,设下的圈套呢?不如让老奴亲自去一趟庐州,亲眼见见三爷,确认无误后再做打算?”他跟着梁老爷几十年,深知此事事关重大,若是真有蹊跷,梁家万不能掉以轻心。

  梁老爷猛地喘了几口粗气,胸口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些许,但眼底的阴霾却更重了。他死死盯着老管家,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去!立刻就去!带上我的亲笔帖子,去见庐州知府李明远!你给我亲眼看看,那个孽障是不是真的在那儿!看看他身边,是不是真的有个什么‘绝色女子’!”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厉:“若是真的,你给我把他绑回来!我倒要问问他,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是!老爷!”老管家不敢耽搁,连忙躬身领命,转身匆匆退下,连脚步都带着几分慌乱。

  书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那团被揉皱的信纸静静躺在地上,像一块丑陋的疮疤,无声地嘲笑着书房内众人的狼狈与难堪。梁老爷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背脊佝偻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抬手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眼中满是深深的无力与耻辱。

  平安,他盼了许久的平安,最终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到来。可这份平安,带来的不是喜悦与宽慰,而是比噩耗更令人难堪的羞辱。永昌侯府倾尽全力寻找的嫡子,竟是沉迷温柔乡,乐不思蜀。这事若是传出去,梁家必将成为整个京城最大的笑柄,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梁夫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眼角缓缓滑下两行清泪。她不是伤心,而是寒心。养不教,父之过。可她自问,对梁晗的教导从未松懈,为何最终却养出了这样一个自私自利、毫无担当的儿子?

  墨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身,朝着书房外走去。她的脚步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沉重。回到自己的院子,刚进门,就看到大女儿林苏带着妹妹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欣喜:“母亲,听说父亲平安抵达庐州了?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了?”

  看着女儿们纯真期盼的眼神,墨兰胸口的憋闷瞬间涌上喉头,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怎么告诉孩子们,她们日思夜想的父亲,之所以迟迟不归,不是因为遭遇了危险,而是因为沉迷于一个陌生女子的温柔乡,把她们娘仨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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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兰别过脸,强忍着眼底的湿意,声音沙哑地说道:“嗯,父亲平安就好。你们先回房读书,母亲还有事要处理。”

  说完,她不等女儿们回应,便匆匆走进内室,反手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终于再也忍不住,顺着门板缓缓滑落,捂住脸,无声地啜泣起来。

  一场声势浩大的家族危机,最终以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收场。可这闹剧留下的裂痕,却像蛛网般蔓延在永昌侯府的每个角落,蔓延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些被践踏的尊严,被辜负的信任,被蒙羞的家声,恐怕比一场真正的危机,更加深刻,更加难以愈合。

  墨兰的院落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的轻响,方才书房里的喧嚣与愤怒被厚重的朱门隔绝在外,只余下满室沉凝。她屏退了所有丫鬟嬷嬷,连贴身伺候的都被打发到院外值守,唯有林苏静立在紫檀木桌旁,看着母亲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那是她凭着记忆默写下的梁晗家书关键字句,墨迹未干,却已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墨兰的指尖冰凉,死死按住素笺上“心向往之”四字,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个“心”字。她的眉头拧得极紧,平日里温婉的眉眼此刻染上了几分凌厉,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曦曦,你看这个字。”

  林苏依言俯身,目光落在那个“心”字上。素笺上的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笔画间的圆润流畅与梁晗平日的馆阁体别无二致,若是寻常人看了,定然只会觉得是梁晗亲笔。可在墨兰眼中,这字却像是一张精心绘制的假面,藏着致命的破绽。

  “你父亲写‘心’字,从来不是这样的。”墨兰的指尖轻轻划过“心”字中间的那一点,语气急促却清晰,“他早年跟着先生练字时,不知怎的养成了个习惯,中间那一点总爱拆成两点,像是心里揣着两桩事,微微分开着。左边那点稍重,落笔沉稳,右边那点稍轻,收锋极快,多少年了都没改过来。”

  她抬眼看向林苏,眼底满是急切的确认:“我嫁入梁家这些年,他的书信、诗稿、甚至是给丫鬟们的题字,我看过无数次,这个细节绝不会错!可你看这张纸上的‘心’字,中间只有规规矩矩的一个点,干净利落,没有半分他的影子。这不是他的字,是别人模仿的!”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林苏的瞳孔微微收缩,她垂眸再次审视那个“心”字,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过往的片段——去年她为了替锦哥儿抄写一份给友人的杨家将书稿,曾特意临摹过梁晗的字迹,那个特殊的“心”字让她费了好一番功夫,反复揣摩了许久才勉强抓住神韵。眼前这字,太过标准,太过“干净”,恰恰少了那份独属于梁晗的、藏在笔锋里的小习惯。

  “母亲说得对。”林苏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打破了墨兰的焦灼。

  墨兰自言自语道“我临摹他的字写《化蝶》书稿时,特意留意过他的笔迹。那个分开的两点,我练了半个月才模仿得有几分相似,左边重右边轻的力道,绝非一时半会儿能学成的。这封信上的‘心’字,太规整了,像是……像是照着字帖描出来的,没有一点他的笔意。”

  母女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笔迹细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那封家书营造出的荒唐假象,掀起了更深的惊涛骇浪。

  字迹是假的!

  那么庐州府的官文呢?那盖着朱红官印、言之凿凿说梁晗已到任履职的公文,难道也是假的?

  墨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得知梁晗失踪时更加冰冷刺骨。她的身体微微发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林苏的手,那小小的手掌传来的温热触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对方不仅能模仿梁晗的笔迹,还能打通庐州府的关节,伪造官文,如此周密的布局,背后的势力定然不容小觑。

  “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墨兰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果只是想让他消失,直接绑走便是,为何还要费这么大的功夫,伪造出他沉迷女色、乐不思蜀的假象?”

  林苏反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她的眼神沉静如深潭,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因为他们不想让我们继续找下去。”

  她顿了顿,缓缓分析道:“父亲失踪后,祖父祖母调动了所有力量搜寻,甚至差点惊动圣听。这样下去,迟早会查到他们头上。所以他们伪造了这封信和官文,想让我们以为父亲只是荒唐好色,故意躲着我们。一来,家族的愤怒会盖过担忧,我们可能会放弃寻找,甚至觉得他丢人现眼,不愿再管他;二来,这‘沉迷女色’的名声传出去,父亲就算日后回来,也会身败名裂,社会性死亡。”

  “更可怕的是,”林苏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寒意,“他们能模仿父亲的笔迹,能买通庐州府的官员,说明他们的能量远超我们的想象。父亲的处境,恐怕比我们最初猜测的还要危险。他们不是要让父亲失踪,而是要让他‘合理地’消失,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值得被寻找,甚至……默认他已经死了。”

  墨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靠在桌沿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想起之前的种种猜测,想起漕帮的线索,想起明兰那步耐人寻味的棋,只觉得眼前的迷雾越来越浓,而迷雾深处,是一张巨大的、冰冷的网,正朝着永昌侯府,朝着梁晗,朝着她们母女,缓缓收紧。

  “不行,我们必须立刻告诉公爹!”墨兰猛地回过神,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不能再被这封信误导了,再晚一步,晗儿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她抓起桌上的素笺,紧紧攥在手心,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小小的“心”字,此刻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真相的黑暗入口,也让她们卷入了一场更加凶险的阴谋之中。

  林苏点了点头,扶着母亲的胳膊,轻声道:“母亲别急,我们先冷静下来。祖父现在还在气头上,我们贸然前去,未必能让他相信。我们得想个办法,让他看清这字迹的破绽,才能说服他继续追查。”

  墨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女儿说得对,梁老爷此刻还被愤怒冲昏头脑,若是直接说书信是伪造的,恐怕只会被当成是她气极攻心后的胡言乱语。她必须拿出确凿的证据,让所有人都相信,这场看似荒唐的闹剧,背后藏着致命的危机。

  “你说得对,”墨兰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我们去找你祖母。她心思缜密,又最疼晗儿,只要我们把这字迹的细节说清楚,再找几本晗儿以往的书信比对,她定然会相信我们。”

  墨兰的裙摆扫过回廊青石板,带起一阵急促的风。她紧紧攥着那张抄录着“心”字的素笺,指节泛白,另一只手死死拉住林苏,脚步踉跄却不敢停歇。方才在书房的惊怒与荒唐,此刻尽数被更深的恐惧吞噬——那枚看似规整的点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剖开了太平假象下的致命危机。

  梁夫人的正院静得压抑,檐下的宫灯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刚打发完最后一波回话的管事,揉着发胀的眉心,眼底还残留着对梁晗的失望与怒意。见墨兰母女去而复返,神色惊惶得近乎失态,素来沉稳的梁夫人也心头一沉,沉声问道:“何事如此慌张?规矩都忘了?”

  “母亲!来不及讲规矩了!”墨兰扑到炕边,几乎是将素笺拍到梁夫人眼前,声音因急切而发颤,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您快看这个‘心’字!信里绝不是晗爷的笔迹!绝不是!”

  梁夫人的目光骤然凝住,伸手接过素笺。烛光下,那“心”字的,中间那一点向来拆作两点,左重右轻,微微倾斜。她虽不似墨兰那般日日摩挲梁晗的笔墨,但作为母亲,儿子二十余年的笔迹习惯早已刻入记忆。她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心”字,眉头越拧越紧。

  “祖母,”林苏在一旁站定,声音清澈冷静,与母亲的焦灼形成鲜明对比,“孙女前月临摹父亲的《劝学篇》,特意留意过他的笔迹。父亲写‘心’字,中间那一点向来拆作两点,左重右轻,微微倾斜,像是藏着心事般难以舒展。这是他早年练字时养成的习惯,从未改过。可这信上的‘心’字,只有一个规规矩矩的点,干净得反常,绝非父亲手笔。”

  她顿了顿,补充道:“母亲也反复核对过,父亲过往所有书信中的‘心’字,皆是如此。这一点,绝无差错。”

  墨兰连忙点头,急切地附和:“母亲,您若不信,即刻取相公今日的家书来比对!一比对便知真假!”

  梁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的怒意被一层寒意取代。她不再多言,扬声唤道:“金嬷嬷!去我内书房的锦盒里,把三爷寄回的信都取来!越快越好!”

  “是!夫人!”张妈妈见主母神色凝重,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

  屋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格外刺耳。墨兰紧张地绞着手中的锦帕,帕子早已被冷汗浸湿。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梁夫人手中的素笺,仿佛要将那个“心”字看穿。林苏则垂眸静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刺绣,脑中飞速运转——能模仿笔迹到如此以假乱真的地步,还能打通庐州府衙伪造官文,这背后的势力绝非寻常。

  不过片刻,张妈妈便捧着一个紫檀锦盒匆匆返回,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了锁扣。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张书信,都是梁晗刚寄回的家书。

  梁夫人率先抽出。她飞快地翻阅,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心”字——点画规整利落,一笔一划都透着刻意的工整。她又从墨兰手中接连抽出几封,无论是给梁老爷的请安信,还是给丫鬟的情书,但凡出现“心”字,无一例外都是‘心’字,中间那一点向来拆作两点,左重右轻,微微倾斜,这般模样!

  那些旧信上的“心”字,与今日私信上那个规整的单一点,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混账东西!”梁夫人猛地将手中的旧信拍在桌上,纸张散落一地。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之前的疲惫、失望与愤怒,此刻尽数化为一种深沉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惊惧。她看着那叠旧信,又看向私信上的假字,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竟然是伪造的!真的是伪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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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兰腿一软,险些栽倒,幸好林苏及时扶住了她。她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微弱:“母亲,那……那庐州府的官文也是假的?晗爷他……他到底在哪里?”

  梁夫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执掌侯府中馈数十年,历经风浪,此刻虽内心惊涛骇浪,表面却渐渐稳住了心神。她缓缓坐下,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稍稍压下了心头的慌乱。

  “能模仿晗儿的笔迹到如此地步,还能买通庐州府的官员伪造官文,这绝非寻常仇家或山匪能做到的。”梁夫人的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分析道,“寻常人要害他,要么直接绑票勒索,要么暗中下毒手,断不会费这般大的周折,还要造出他沉迷女色的假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墨兰和林苏,带着一种沉重的笃定:“这背后,定然牵扯着朝堂势力。而能有这般能量,又有动机让一个侯府嫡子悄无声息消失的,唯有——”

  她缓缓吐出四个字,每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墨兰和林苏的心头:“皇子之争。”

  墨兰浑身一震,脸色愈发苍白。她虽久居内宅,但也知晓如今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几位皇子各有势力,明争暗斗从未停歇。梁晗身为永昌侯府嫡子,又在朝中任职,若是不小心卷入其中,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墨兰心神摇曳之际,一直沉默的林苏忽然抬起头。她的眼神清澈而冷静,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力。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让梁夫人和墨兰瞬间僵在原地:“祖母,母亲,若只是皇子之争,尚可分辨立场,权衡利弊,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一字一句地说道:“可若……不是皇子之间的争斗,而是父子之争呢?”

  父子之争!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冰锥,狠狠刺入三人的心脏。梁夫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连退半步,堪堪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形。她脸上的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墨兰更是惊得用手掩住了口,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皇帝与太子,或是皇帝与某个权势过重的皇子,之间的争斗!

  “若真是父子相争,”林苏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剖析残酷现实的锋利,“无论父亲站了哪一边,或者仅仅是因为身份、职位而被卷入,都是取死之道。站儿子,是谋逆;站父亲,若儿子赢了,便是旧臣余孽,难逃清算。这根本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她看向梁夫人,目光灼灼:“所以,对方才要用这种方式。让父亲‘合理地’消失,而不是公然被杀。这既是对我们侯府的警告——不许再查,否则便是与天家为敌;也是一种‘保全’,或者说,是暂时不想将事情做绝,留有余地。”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烛火的噼啪声都消失了。窗外的风声呜咽,像是在诉说着这惊天的阴谋与绝望。

  梁夫人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苍凉与决绝。她明白,曦姐儿的猜测,很可能就是最接近真相的那个。梁晗卷入的,不是普通的政治倾轧,而是这世间最凶险、最无法站队的旋涡——天家父子之争!

  “此事……到此为止。”梁夫人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理智,“绝不可再对外人言,一个字都不能泄露!”

  她看向墨兰和林苏,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对外,我们只能相信那封‘平安信’,相信晗儿是耽于女色,荒唐误事!所有的搜寻,必须立刻停止,所有打探来的消息,全部封存!我们要表现得……像一个对不成器儿子失望透顶、懒得再管的家族!”

  “可是母亲,晗爷他……”墨兰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丈夫身陷险境而不管?

  “没有可是!”梁夫人厉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若真是那般局面,我们动得越厉害,他死得越快!整个永昌侯府都要跟着陪葬!现在,只有‘放弃’他,让他‘自然’地消失,才是对他、对家族……唯一的生路!”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坚定:“我们必须让所有人都相信,梁晗只是个沉迷温柔乡的荒唐子弟,不值得再费心思寻找。只有这样,才能麻痹暗中的敌人,也才能为晗儿争取一线生机——或许,他们只是想让他消失,而非一定要他死。”

  墨兰看着梁夫人眼中的痛苦与决绝,知道她所言非虚。这是一个母亲最痛苦的抉择,也是一个当家主母最正确的抉择。她捂住脸,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充满了绝望与无力。

  林苏站在一旁,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寻找梁晗的道路,将从明转暗,从浩荡转为蛰伏。她们不能再动用侯府的力量,只能在暗中悄悄打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场看似荒唐的闹剧,最终揭开了一个关乎天家秘辛、家族存亡的惊天阴谋。而永昌侯府,也被迫卷入了这场最凶险的权力游戏之中,前路茫茫,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