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心火”为引-《无夜不相思》

  地火工坊的窑火不知疲倦地咆哮着,将匠师们的影子投在烟熏火燎的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他们此刻被希望与失望反复炙烤的心绪。失败的阴影依旧浓重得化不开,每一次开窑都伴随着短暂的死寂、无声的叹息与愈发沉重的沉默。那年轻学徒阿土,将藏着暗红碎片的工具袋紧紧贴着腰侧,那微弱的、仿佛活物般的悸动感,像一个灼热的秘密,烫得他心神不宁,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他只能更努力地挥动沉重的铁铲,机械地将更多凝固的残次品扫入深不见底的废料筐,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腰间那一点令他不安的异常。

  营帐内,时间在未惊澜低柔的诉说与绵长不绝的祈愿中缓缓流淌。君墨轩那一声虚弱的“冷”之后,并未如期盼般立刻醒来,仿佛那一点意识的微光已耗尽了他积攒许久的气力,让他再次沉入半昏半醒的模糊境地,游移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

  但终究不同了。 未惊澜能清晰地感觉到,覆盖在他心口的家传玉佩,其温度不再完全依赖于她单向的、近乎枯竭的灌注。它开始自发地、极其缓慢却持续地吸收着她传递过来的愿力,并从中反馈出一丝丝更为精纯、更为稳定的暖意,如同冬日里一堆将熄的炭火被细心呵护、添入珍贵薪柴后,重新泛起的扎实星红,虽不炽烈,却顽强地存续着。

  他身体的冰冷依旧顽固,像北境永不融化的冻土,却不再是毫无缝隙的绝对坚冰。那暖意以玉佩为心脏,一丝丝、一缕缕地向外渗透、扩张,虽然缓慢得令人心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苍白的脸颊上,那抹极淡的血色并未褪去,如同雪地中一枚倔强的红梅,呼吸的力度也似乎比之前扎实了半分,胸膛的起伏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踏雪不再焦躁地徘徊,而是重新安静地伏在榻边,毛茸茸的身体紧靠着床脚,只是耳朵依旧机警地竖着,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时刻关注着主人最细微的变化。

  未惊澜不敢有丝毫松懈,她知道这只是漫长征程的第一步,远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刻。她持续不断地凝聚着近乎枯竭的心神,将温暖的信念与不屈的意志化作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滋养着那盏刚刚被点燃、仍在风中摇曳不定的小小心灯。

  就在这专注到极致、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时刻,帐外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王晙将军低沉却难掩一丝紧绷的询问:“未姑娘,墨轩小友情况如何?”声音穿透帐帘,带着帐外的寒意与风尘。

  未惊澜心神微微一颤,从那种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中被惊醒。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和神魂的疲惫,才扬声道:“将军请进。”

  王晙掀帘而入,带进一股北地深夜的凛冽寒气。他铠甲未卸,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霜粒。目光如电,第一时间便落在榻上的君墨轩身上,锐利的眼神仔细扫过他依旧昏迷但却似乎莫名少了些许死气的面容,最后落在未惊澜那双写满疲惫、却因一丝微弱亮光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上。

  “他似乎……好了一点点。”未惊澜的声音带着过度劳神后的沙哑,却有着确凿的、不容错辨的希冀,“刚才,他清醒了片刻,说了一个字。”

  王晙虎目一凝,大步上前,粗粝的手指极轻地探了一下君墨轩的颈侧气息,浓眉微微舒展:“气息确实比昨日稍稳,沉了一些。是好迹象。”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未惊澜,那目光中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辛苦你了。潭州军民,皆感念姑娘恩情。”

  未惊澜摇摇头,目光急切地看向王晙:“将军此时前来,是工坊那边……”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生怕听到更坏的消息,那刚刚燃起的微弱心灯禁不起再一次狂风吹袭。

  王晙的面色重新沉凝下来,如同覆上一层寒霜。他负手而立,看向帐外工坊的方向,那里依旧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声音压低了少许:“工坊暂无突破。老窑师们已竭尽全力,然……依旧难觅门径。本将来,是有另一事。”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帐内空气因他的沉默而陡然变得沉重:“帝都来了讯问。八百里加急。鸡血红烧造之事,耗费甚巨,而成效……至今寥寥。朝中已有非议之声,言此乃虚耗国帑。”

  未惊澜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陛下虽未直接斥责,但旨意中已有催促与疑虑之意,命我等速呈进展,言……时机不等人。”王晙转回身,目光如炬,沉重地压在未惊澜身上,“如今墨轩小友昏迷不醒,烧造之法全系于他一人之心得,诸多关窍,老匠师们亦难以完全参透。未姑娘,你日夜守在此处,他可曾……可曾于昏迷前还有未尽之言?或任何片语只字,任何可能提高成功率的线索?哪怕只是一丝可能,也至关重要!此乃关乎龙脉、帝国安危之事!”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和千钧重压。帝国的期望,朝堂的质疑,最终都化作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了昏迷的君墨轩和他身边这个同样疲惫不堪、几乎要靠意志力支撑的女子身上。

  未惊澜怔住了。她看着王晙殷切而沉重的目光,又低头看向君墨轩苍白却似乎正与体内无尽寒意艰难抗争的脸庞。她知道君墨轩留下的方法已是全部,那些艰难口述、反复推敲验证的要诀早已被工坊竭尽全力尝试过无数次。

  她张了张口,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要让她脱口而出“没有”二字。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的指尖无意中再次触碰到心口那枚温润的玉佩。那奇异的、融合了她愿力与君墨轩微弱生机的暖流在其中缓缓流转,仿佛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

  器为形,愿为神! 工坊竭尽全力,锤炼的是“形”,是材料的极致提纯、是火候的精准掌控、是符文的完美匹配。 但鸡血红,乃至高的阳和破邪之器,用以对抗至阴至寒的邪祟,它是否……不仅仅需要完美的“形”,更需要强大的“神”?需要一种超越冰冷技艺的、炽热而凝聚的信念或愿力?就像她此刻以执念为火,试图温暖君墨轩被冰封的灵魂所做的那样?工坊是否缺失了这最关键的一味“心火”为引?

  这个念头疯狂滋生,带着一种颠覆性的力量,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奔涌。她猛地抬起头,看向王晙,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而灼热的光芒,声音因激动与不确定而微微发颤:

  “将军!或许……或许我们一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鸡血红……它或许并非无情死物!它的诞生,除了极致的材料与地火,是否也需要……‘心火’为引?需要铸器者以至诚的信念与愿力,为其注入破邪阳和的‘神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