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回-《社恐普女也会变成万人迷么》

  距离那次与克劳德决定性的谈话,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年。

  时光在温特斯庄园修剪整齐的玫瑰丛上滑过,在书房堆积的厚重典籍页脚溜走,也在时苒渐渐有了规律的生活节奏里,变得可以触摸。

  她收下了克劳德和瑞恩。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在那个雨夜之后,某种扭曲的平衡确实达成了。克劳德践行了他的“合作者”承诺——至少表面如此。

  她拥有独立的套房,可以继续她的远程学业,甚至能在庄园特定的区域自由活动,只要不试图离开这片被精心圈定的领地。瑞恩则把他那充沛的、无处安放的精力,一半用在家族事务上,另一半用在……变着花样出现在她面前,有时带着漫不经心的礼物,有时只是倚在门边,用那双和克劳德一模一样的冰蓝色眼睛看着她,直到她先移开视线。

  日子像加了过多奶油的咖啡,表面浮着甜腻的平静,底下是未曾消散的苦涩。她和陆屿喑保持着通信,隔着遥远的时差和无法逾越的现实,信件里的字句小心翼翼,像在冰面上行走。

  陆屿喑在信里绝口不提自己的处境,只絮絮地说些琐事,天气,看过的书,偶尔夹杂着几句笨拙的、生怕冒犯的关心。她知道,他和陈驰野达成了某种默契,像两个沉默的哨兵,牢牢看守着她远在故国的父母——不打扰,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去打扰。这份守护,是她心底为数不多的、稍微能喘息的角落。

  关于父母的消息,是通过某些特殊渠道,零星传到她耳中的。

  他们认定了她的死亡。

  在长时间杳无音信、多方寻找无果后,这个结论似乎成了最合理的解释。据说,他们从某个“相关方”那里拿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补偿款——具体来源成谜,但足够他们养老。然后,他们从本家抱养了一个男孩。

  时苒是独生女,因为母亲生她时伤了身体,再不能生育。曾经,她是父母唯一的、也是必须牢牢掌控的“养老保险”。

  现在,这个“保险”显然“失效”了,还让他们在十里八乡丢了大人——养个女儿考上京都大学又怎样?还不是没毕业就没了踪影,肯定是学坏了,在外面不知道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活该!

  他们拿着补偿款,抱着新得来的儿子,在惋惜与恼怒交织的情绪里,度过了最初的不适应。那点对女儿死亡的触动,很快被更强烈的羞耻感和对未来的新盘算覆盖。看管不严,让她学坏,最终落得这么个下场,让他们老两口在人前抬不起头。这个教训,必须记在新儿子身上。于是,对那个抱养来的孩子,管教变得更加严格,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仿佛要把在时苒身上“失误”的管教,加倍弥补回来。

  听到这些的时候,时苒正坐在阳光房里,手里捧着一本关于中世纪欧洲手工业的专着。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停下阅读的笔尖,只是许久之后,才轻轻翻过一页,纸张发出细微的、脆弱的声响。

  心底某个地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牵绊,终于“咔哒”一声,轻轻断掉了。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漫长的麻木后,终于迎来的、空旷的回音。

  奇怪的是,也是在这一年里,时苒自己,好像……变好了。

  不是突然的脱胎换骨,而是一种缓慢的、无声的浸润。她依然话不多,依然会在人多的时候下意识寻找角落,但她早晨起床后,会认真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尽管选择范围有限),而不是胡乱套上任何一件。

  她跟着庄园里一位沉默寡言的老花匠,学会了辨认好几种玫瑰的品种,偶尔还会拿起剪刀,小心地修掉多余的枝叶。她的脸颊不再那么苍白,渐渐有了健康的、淡淡的血色,眼睛里那片常年笼罩的惊惶雾气,似乎也散开了一些,露出了底下更沉静的东西。

  她甚至开始规律地运动。不是激烈的项目,只是在清晨无人的玻璃长廊里慢跑,或者对着教程做一些舒缓的瑜伽。

  瑞恩有一次撞见,抱着手臂看了半天,最后嗤笑一声:“还以为你要变成温室里最呆的那朵花了。” 但她没停。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的感觉,肌肉微微酸胀的感觉,让她清晰地感知到,这具身体还活着,并且,可以由自己来控制它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她开始重新捡起对历史的专注。那些遥远的年代、纷争的人物、湮没的细节,在她面前展开一个广阔而复杂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时苒,没有诡异的吸引力,没有偏执的爱与恨,只有冷静的时间洪流和人类留下的足迹。她埋首其中,像一株久旱的植物,贪婪地吸收着养分。

  克劳德的书房对她部分开放,她常常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出来时眼睛里带着光,那种纯粹求知的光,竟让偶尔抬眼看向她的克劳德,有片刻的失神。

  变化是细微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着。她仍然会做噩梦,仍然会在某些时刻被巨大的愧疚和茫然攫住,但她不再像过去那样,任由自己沉溺其中,一寸寸被吞没。她会起身,倒一杯温水,或者打开台灯,看一会儿书,直到心跳慢慢平复。

  然后,在一个和往常并无不同的黄昏,她合上手里的书,走到正在处理邮件的克劳德面前。

  克劳德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蓝眸平静无波,等待着。

  时苒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平稳,像经过深思熟虑的溪流:

  “克劳德先生,”她说,“我决定回国。”

  窗外的夕阳正浓,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当初的怯懦和闪躲,也没有激烈的决绝,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该回去了。不是为了拯救谁,也不是为了寻求原谅。

  只是想,亲自去给某些事情,画上一个句号。哪怕那个句号,可能并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