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海葬-《海港城风云》

  夜幕下的长风街十字路口,像被一层浓稠的墨色浸染过一般,路灯昏黄,光影斑驳,映照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上,拉出两道修长而孤寂的人影。

  披头散发的于曼丽,发丝凌乱地垂落肩头,几缕被海风吹起,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像是暗夜中游走的银蛇。她的眼神冷峻如霜,却在与对面那人目光交汇的一瞬,微微一颤——仿佛灵魂深处某根尘封已久的弦,被悄然拨动。

  对面站着的正是唐凤,高挽的发髻一丝不苟,两根白玉簪斜插其间,清冷如雪峰初融。她的眉眼锐利,唇线紧抿,可就在凝视于曼丽的刹那,那层坚冰般的冷漠竟裂开一道细缝,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她们彼此打量着,仿佛在对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孤独,一样的背负着命运的重担踽踽独行。冥冥之中,有种奇异的好感悄然滋生,不是友情,也不是敌意,而是一种近乎宿命的认同——如同两柄藏于鞘中的利刃,在黑暗中感应到了彼此的锋芒。

  正是这份微妙的牵连,让唐凤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援手。她本可以袖手旁观,毕竟于曼丽是黑道一姐,是风暴中心的人物。可她没有。她选择冒着风险替换衣物,为于曼丽争取一线生机。

  “衣服下次再换回来吧,这个还你。”唐凤轻启朱唇,声音如寒泉滴落石上。她抬手,指尖轻轻一拨,便取下了那对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发簪。簪身修长,形似筷子,却通体温润,隐隐有光晕流转,一看便是名贵之物。

  于曼丽接过,指尖触到簪子的瞬间,心头莫名一颤。她低头,动作优雅地将满头青丝挽起,发丝缠绕指间,如流水般顺滑。她习惯这样束发,不只是为了干练,更是因为这姿态让她想起母亲——那个一生挣扎于命运泥沼的女人。

  于曼丽挽好发髻,轻轻一别,白玉簪稳稳嵌入发间,仿佛天生就该属于她。那一刻,她好似浴血归来、风华内敛的女王。

  “老城区以后不要来了。”唐凤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咱们做不了朋友,但也别做敌人。可如果你再来……当心无法离开。”她说这话时,目光并未避开于曼丽的眼睛。她看得出这个女人的危险,也看得出她内心的某种执念。今天若非局长不在,若非萧文的面子,于曼丽绝无可能走出警局。这一切,像是天意安排,又像是命运的讽刺。

  “二位大姐……”萧文终于沉不住气,推开车门快步走来,脚步急促,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咱别唠家常了行吗?趁着现在夜黑风高,麻溜走吧!再不走,又要节外生枝了!”话音刚落,于曼丽和唐凤几乎是同时转头,冷冷地盯向萧文,“叫谁大姐呢?”两人异口同声,语调冰冷,眼神如刀。

  萧文一愣,随即苦笑。他确实口误了。三十岁的年纪,比这两位冰山美人还大上四五岁,可在这二人面前,他反倒像个莽撞后生。他抬手挠了挠头,讪笑道:“行行行,二位美女,咱麻溜儿走吧!那个……唐凤,让老唐过来接你回去吧!大恩不言谢,他日再见。”说着,还冲唐凤抱拳作揖,一副江湖客的模样。

  “我才不用他接。”唐凤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她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像是在敲击某种无声的节奏。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车灯划破夜色,照亮她半边侧脸。临上车前,她忽然顿住,回头望去。

  于曼丽也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像是电流穿过身体,细微却强烈。唐凤嘴唇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点头,随即钻进车里,车门“砰”地关上,尾灯红光一闪,消失在长街尽头。

  萧文和于曼丽也未多留,迅速上车。引擎轰鸣,车辆驶离路口,可刚拐上主道,于曼丽忽然开口:“去跨海大桥。”

  萧文猛地一脚刹车,差点撞上前车。“你疯了吧?都几点了还去跨海大桥?你知道这儿离跨海大桥多远吗?有一百多里地!要横穿整个老城区,三巨头的眼线遍布各处,你现在过去,还打算活着回来不?”

  “别废话。”于曼丽语气冷硬,眼神却透出一丝深不见底的哀伤,“我知道危险。但有些事,必须去做。”

  萧文咬牙切齿的说:“疯了,害得我也跟着你一起疯!”说话间,萧文猛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冲入夜色,穿梭在高楼林立的城市腹地,霓虹闪烁,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夜色茫茫,城市渐远,车流稀疏。萧文紧握方向盘,额角渗出汗珠。他不怕死,但他怕无意义地送命。

  从老城区到跨海大桥一去一返起码三四个小时,到时候天都亮了,岂不又给了三巨头眼线机会。他一边疾驰,一边频频查看油表——一小时后,那根红色指针正缓缓逼近“E”。

  “倒霉,咱俩真是八字不合!”萧文狠狠拍了下方向盘,满脸懊恼,车子此时终于抵达跨海大桥中央,慢慢的减速。跨海大桥桥面宽阔,双排车道如巨龙蜿蜒于海面之上,两侧路灯连绵不断,洒下银白色的光带,宛如星河倾泻。桥下,高铁隧道隐没于幽暗海水之上,巨大的桥墩如远古巨兽的脊骨,矗立在波涛之间,承受着岁月与风浪的侵蚀。

  “停吧。”于曼丽轻声道。

  萧文刚松口气,却发现油表彻底归零,他欲哭无泪:“车没油了!你说你是不是抽风?大半夜的不回你的黑玫瑰,非得来这儿干嘛?”

  于曼丽没回答。她缓缓推开车门,海风吹乱她的发丝。她走到后备箱,取出檀木骨灰盒,一步步走向桥边护栏。夜风拂面,带着咸涩的海水气息。月光洒在海面,碎成千万点银光,随波荡漾。远处,货轮缓缓航行,汽笛声悠远苍凉。

  “妈……”于曼丽低声呢喃,嗓音沙哑,“我带你来看海了。”她打开盒盖,抓起一把骨灰,轻轻撒向桥下。骨灰随风飘散,如雪般落入深蓝的海水中,瞬间被吞没,不留痕迹。

  穆海棠,她曾是海边渔女,赤脚奔跑在沙滩上,笑声清脆如铃。她爱海,爱那无垠的蔚蓝,爱那自由的气息。后来,她被迫嫁给了刁胜——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毁了她的一生。但她从未怨恨命运,只求死后能回归大海,回到最初的纯净。

  转瞬十年光阴,她终于找到了穆海棠的遗骨,无论如何也要完成穆海棠的遗愿。

  新城区有码头,可以海葬。可于曼丽偏选了跨海大桥——这座城市的地标,这片最美的海景。她知道,母亲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