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伤-《无序罪谕》

  城市在雨中苏醒。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把窗外的高楼大厦晕染成模糊的水彩画。陈诺把脸贴在冰凉的显示器上,眼皮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咖啡因在他的血管里嗡嗡作响。

  “头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可能找到了点东西。”

  林深从案件卷宗里抬起头,眼下带着同样的青黑。赵建国在角落里打着瞌睡,鼾声时断时续。

  “陈光宇的云存储账户,”陈诺敲击键盘,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表面看都是慈善活动的照片和文件,但我在元数据里发现了一些异常。”

  屏幕上跳出一张张光彩夺目的慈善晚宴照片。陈光宇总是站在镜头中央,笑容恰到好处,手臂礼貌地搭在受助者的肩上。每一张照片都构图完美,像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宣传照。

  “看这里。”陈诺放大一张陈光宇与山区儿童的合影。

  照片上,陈光宇弯着腰,双手扶着一个瘦小男孩的肩膀。孩子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睛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向下瞥。

  “这个孩子,”陈诺切换另一张不同年份的照片,“三年前也出现在基金会的宣传照里。再看这张,五年前的。”

  他快速切换着图片。同一个孩子在不同年份的照片中出现,随着年龄增长,面容逐渐长开,但眼神里的某种东西始终没变——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寂。

  “基金会每年都会发布大量这样的照片,”陈诺说,“但我发现,有十几个孩子像他一样,反复出现在不同年份的宣传材料中。”

  林深走近屏幕,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照片。“他们在看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陈诺调出图像分析软件,“我注意到,在这些合影中,孩子们很少直视镜头。他们的视线大多微微向下,集中在陈光宇的手部位置。”

  他圈出照片中陈光宇扶在孩子们肩上的手。手指修长,姿态看似亲切,但指节微微发白,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用力。

  “像是在...控制。”林深轻声说。

  赵建国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凑过来。“控制什么?”

  “恐惧。”林深指着那个男孩下垂的视线,“他在看陈光宇的手。”

  陈诺调出另一组数据:“我追踪了这些反复出现的孩子的现状。他们中的大多数在年满十六岁后就和基金会失去了联系。地址变更,电话停用,像人间蒸发一样。”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敲打窗户。

  “基金会账目上那些模糊的支出,”林深缓缓道,“和这些孩子有关吗?”

  “我正在交叉比对,”陈诺说,“但这需要时间。这些资金经过多层周转,最终流向很难追踪。”

  赵建国重重叹了口气:“所以我们现在怀疑,这位大慈善家可能是个...”

  他没把话说完,但每个人都明白那个词是什么。

  “怀疑不是证据。”林深走向白板,在上面写下“控制”、“重复出现的受助者”、“资金异常”几个词,然后用线把它们连起来。

  “我们需要找到这些孩子,”他用笔圈住“重复出现的受助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诺苦笑:“难度太大了。基金会记录上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基本都是假的。这些人像是被精心抹去了存在过的痕迹。”

  “总会有破绽。”林深盯着那些照片,“没有人能完美地隐藏一切。”

  他拿起外套:“老赵,你去查查基金会历年的工作人员名单,特别是负责受助者跟进的工作人员。陈诺,继续深挖资金流向,重点查那些接收基金会大额转账的空壳公司。”

  “头儿,你去哪?”赵建国问。

  “我去见一个人。”林深看了眼手表,“陈光宇的私人医生。”

  雨下得更大了。林深驱车穿过雨幕,来到城西一处僻静的住宅区。王明轩医生的诊所就开在自己家的底层,门口挂着不起眼的铜制招牌。

  “林警官,”王医生是个儒雅的中年人,戴着金丝眼镜,“请坐。”

  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煮咖啡的混合气味。林深在就诊椅上坐下,直截了当地问:“王医生,您为陈光宇先生服务多久了?”

  “差不多十年了。”王医生递过一杯咖啡,“陈先生是个很注重健康的人。”

  “他最近一次来就诊是什么时候?”

  王医生翻开病历本:“三个月前,常规体检。”

  “体检结果如何?”

  “一切正常。除了轻微的高血压,陈先生的身体状况很好。”

  林深观察着医生的表情:“他有没有向您咨询过...皮肤方面的问题?”

  王医生的手指在病历本上停顿了一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比如疤痕,”林深缓缓道,“陈旧性鞭打造成的疤痕。”

  诊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王医生放下咖啡杯,杯底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警官,病人的隐私...”

  “陈光宇先生死了,”林深打断他,“死于谋杀。任何线索都可能帮助我们找到凶手。”

  王医生深吸一口气,摘下眼镜慢慢擦拭。“陈先生确实...咨询过祛疤治疗。但我不能透露更多细节。”

  “那些伤痕存在多久了?”

  “很久了。”王医生的声音很轻,“有些伤痕比我认识他的时间还要久。”

  “他有没有说过伤痕的来源?”

  王医生摇头:“他从不说。每次来治疗,他都只要求尽可能淡化疤痕,不让它们被看见。”

  林深想起陈光宇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在特殊灯光下如同地图上的等高线,记录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您认为,一个人能长期忍受这样的伤害而不寻求帮助吗?”

  王医生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复杂。“有些人...他们习惯于忍受痛苦,甚至认为痛苦是应得的。”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林深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陈诺发来的信息:

  “头儿,找到其中一个孩子了。他现在在城东的城中村,叫李俊。情况...不太好。”

  林深站起身:“谢谢您的配合,王医生。”

  王医生送他到门口,突然说:“林警官,陈先生最后一次来就诊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有些罪,是洗不掉的。’”

  回程的路上,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摆动。林深想着王医生的话,想着那些照片里孩子们的眼神,想着陈光宇背上洗不掉的“罪”。

  车里的对讲机突然响了,传来赵建国急促的声音:

  “头儿,出事了。那个叫李俊的孩子...他死了。”

  林深猛踩刹车,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车窗外,雨幕如织,把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

  又一个生命悄无声息地消逝,带着未说出口的秘密,沉入永恒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