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一夜无话-《规则怪谈:请在我的葬礼上微笑》

  那极其轻微,却无比肯定的点头之后,病房内陷入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寂静。

  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斥着绝望、崩溃和尖锐对峙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需要巨大空间来消化和沉淀的沉默。

  仿佛一场席卷一切的灵魂风暴刚刚过去,留下满地狼藉和需要重新拼凑的碎片,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虚无感和劫后余生的精疲力竭。

  王平没有再说话。他甚至没有再看黄曼一眼,只是缓缓地、动作有些迟滞地转过身,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回病床。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随时会倒下,但脊梁却异常挺直,带着一种硬生生扛住了灭顶之灾后的、脆弱的坚韧。

  他走到床边,没有脱鞋,也没有盖被,只是和衣面朝里侧躺了下去,将身体蜷缩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睡。黄曼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入睡后的平和,而是一种高度内敛的、如同受伤野兽舔舐伤口般的沉寂。

  他的呼吸悠长而刻意,仿佛在通过这种方式,强行压制着体内依旧翻腾的惊涛骇浪,艰难地维持着那刚刚重建的、摇摇欲坠的内心平衡。

  他需要时间。

  需要绝对安静、不被打扰的时间,来消化黄曼带来的石破天惊的真相,来重新审视自己被彻底颠覆的过去和迷雾重重的未来,来思考那所谓的“不一样”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自己该如何面对这被注定的容器命运。

  黄曼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王平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坦白真相,如同亲手剖开自己最深的伤疤,剧烈的痛楚过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释然,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的担忧。

  她不知道自己的话,究竟是将王平从彻底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还是将他推入了另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心灵战场。

  她看到王平那微不可察的点头,明白那已是他此刻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回应和信任的试探。

  她不能急,也不能再给予更多信息。此刻,任何多余的声音和干扰,都可能打破这脆弱的平衡。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极其轻柔地开始收拾床头柜上那只已经空了的药碗,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然后,她踮着脚尖,如同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到了病房最远的角落,那里有一张为陪护人员准备的硬板椅。

  她坐了下来,同样闭上了眼睛,但她的意识却高度警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锁定着病床上王平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细微的翻身。

  她也在消化,消化着坦诚过往带来的情绪波动,消化着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深深忧虑。同时,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调息,恢复自己因魂源损耗而近乎枯竭的力量。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她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战力。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一条缝隙。魏子腾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写满了焦虑和不安。他显然在外面等了很久,里面的长时间寂静让他心慌意乱。

  他的目光首先急切地投向病床,看到王平似乎“睡着”了,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敏锐地察觉到那姿势透露出的并非放松而是紧绷。然后,他看到了角落里面色苍白、闭目调息的黄曼。

  黄曼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魏子腾立刻会意,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和了然。他缩回头,轻轻带上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他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抱着膝盖,靠着门外的墙壁坐了下来,如同一个最忠诚的哨兵。

  于是,一种奇特而沉重的默契,在这片空间内外形成。

  病房内,王平沉寂地躺着,与内心的风暴搏斗;黄曼守护在角落,一边调息一边警戒。

  病房外,魏子腾坚守在门口,用他笨拙却真诚的方式,隔绝着外界的任何可能干扰。

  没有人说话。交流通过呼吸的频率、空气的凝滞、以及那份无言的牵挂来完成。

  阳光逐渐升高,从清晨的柔和变得刺眼,透过窗户,在病床前投下明亮到几乎不真实的光斑。

  王平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泄露着他内心远未平息的波澜。

  黄曼偶尔会极快地睁开眼瞥一下王平的状态,确认无虞后,又立刻闭上。她的调息进展缓慢,魂源受损非一日可愈,但她的心神,大部分都系于那张病床之上。

  魏子腾在外面,时而竖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时而烦躁地抓抓头发,时而拿出随身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他担忧的脸,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显然也无法真正专注于工作。

  午后,天色忽然转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窗户,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为这片沉默更添几分阴郁。

  王平似乎被雨声惊动,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蜷缩得更紧了些。

  黄曼立刻有所察觉,睁开眼,无声地起身,走到窗边,将厚重的隔音窗帘轻轻拉上一半,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和雨声,让室内重新陷入一种适合休憩与沉思的昏暗。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任何言语,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回角落。

  整个过程中,王平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表示,但在他背对着黄曼的脸上,那一直紧蹙的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

  傍晚,雨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温暖的金色。

  魏子腾实在不放心,又极其小心地推开门,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清淡的粥和小菜。他用乞求般的眼神看向黄曼。

  黄曼看了看依旧“沉睡”的王平,沉吟片刻,对着魏子腾,再次轻轻摇了摇头。

  魏子腾脸上闪过失望,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像做贼一样,踮着脚把托盘放在门口的矮柜上,然后用口型对黄曼说:“热着,需要就吃。” 然后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好门。

  夜幕,终于完全降临。

  病房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仪器屏幕上微弱的光点和窗外远处的城市灯火,提供着些许照明。

  王平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化作了雕像。

  黄曼也依旧守在角落,如同融入阴影的守护者。

  这一夜,没有任何对话。

  但这一夜,却比任何激烈的争吵或痛哭流涕,都更加漫长,更加消耗心神。

  这是一个舔舐伤口、重整旗鼓的夜晚。是一个在绝对的寂静中,孕育着未知风暴或微弱转机的夜晚。

  当黎明的微光再次透过窗帘缝隙,悄然潜入病房时,王平终于,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