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坐在太和殿的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鎏金宫灯的映照下泛着沉凝的光。殿外的日头刚过辰时，阶下百官按品级肃立，朝服上的熏香混着殿角铜炉里的龙涎香，在空气中凝成一种庄重而沉闷的气息。他指尖轻叩着扶手，目光看似落在阶下躬身行礼的吴氏身上，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殿外——承乾宫的方向，此刻该是晴光正好，万贞儿许是正对着铜镜试穿那身海棠红锦缎，领口绣的缠枝莲该是她最爱的样式，那料子还是他前日让人从内库挑的，江南织造新贡的云锦，摸上去像揉着一团暖云。
吴氏身着翟衣，凤冠上的九只金翟鸟口衔珠滴，随着她俯身叩拜的动作轻轻晃动，珍珠折射的冷光落在金砖上，碎成点点寒星。“臣妾吴氏，谢陛下隆恩，愿陛下万寿无疆，国祚绵长。”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刻意训练过的温婉，却像隔着一层冰，冻得人心里发僵。
朱见深收回目光，指尖在冰凉的扶手上顿了顿：“平身吧。”
这三个字听不出喜怒，御阶下的百官却齐齐松了口气。内阁首辅陈文捋着花白的胡须，与身旁的户部尚书交换了个眼神——新帝终究还是顾全了礼法，没有在册封皇后的大典上闹出什么乱子。吴氏的父亲吴瑾站在武将列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袖口下的手却悄悄攥紧了——他女儿坐了这凤位，吴家的权势便算在后宫扎下了根。
吴氏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御座，见朱见深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眼底的得意淡了几分，转而换上一副端庄的浅笑。她知道，这宫里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说她这个皇后不过是个摆设，可她不在乎。凤冠霞帔加身，坤宁宫的钥匙握在手里，这就够了。至于那个承乾宫的万贞儿，不过是陛下念旧情养着的闲人，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
可谁也没料到，这“天”，竟在三日后的早朝上，被朱见深亲手掀了个角。
那日的朝会本是议西北边军的粮饷，陈文刚念完奏折，朱见深便放下了茶盏，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朕欲册封万氏为贵妃。传旨，礼部即刻拟诏。”
殿内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潮水般的议论。陈文几乎是踉跄着出列，“噗通”一声跪在金砖上，花白的胡子在地上蹭出细碎的粉末：“陛下，万万不可！万氏原是东宫旧人，出身浣衣局，且长陛下十有七岁，如此出身、这般年纪，封贵妃，恐遭天下人耻笑啊！”
“陈大人此言差矣。”户部尚书紧随其后，捧着奏折的手微微发颤，“历代后宫册封，皆重门第。万氏既无显赫家世，又无淑德之名，封贵妃，何以服众？”
御阶下的声浪如潮水般汹涌，一浪高过一浪，“陛下三思”的呼喊声在宫殿中回荡，仿佛要冲破屋顶。吴瑾见状，眉头微皱，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向前迈出了半步。
他的身影在众人面前显得格外突出，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威严：“陛下，中宫刚刚确立，此时册封贵妃，而且还是如此出身的女子，恐怕会让外邦耻笑我大明无礼啊。”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直刺向万贞儿的身份。表面上看，他是在为朝廷的体面着想，提醒皇帝不要做出有损国体的事情。但实际上，他的话语中暗含着对万贞儿的贬低和不屑，暗示她的出身低微，根本不配与吴氏并列。
朱见深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在阶下扫过，最后落在人群中的怀恩身上。怀恩是他从东宫带出来的太监，最是懂他心意，此刻见陛下递来眼色，立刻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穿透喧哗：
“万岁爷说了，天顺八年冬，先帝龙驭上宾，万娘娘侍疾三月，衣不解带，亲尝汤药，先帝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贞儿贤德’，这份孝心，难道不配一个‘贤’字？成化元年春，陛下出痘，太医束手时，是万娘娘彻夜焚香祷告，割股和药，陛下才转危为安，这份情义，难道抵不过所谓的门第？”
怀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沸水，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陈文张了张嘴，想说“割股和药”是民间愚行，登不得大雅之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怀恩说的是实情，这些事虽未写入史册，却在宫人中传遍了。谁都记得，陛下出痘那几日，万贞儿守在殿外，三天三夜没合眼，鬓边的头发都熬白了几缕。
朱见深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朕在东宫时，万氏便伴在左右。冷院的冬夜，是她把唯一的棉被让给朕，自己裹着草席挨冻；遭人构陷时，是她冒死往太后宫里送信，被侍卫打得浑身是伤；朕被废黜太子之位那三年，是她偷偷从浣衣局攒下月钱，换了米面给朕送去，自己却啃着树皮充饥。”
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座的金龙纹，发出细碎的声响：“如今朕登了帝位，富有四海，难道连给她一个名分都做不得？”
阶下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朱见深的目光落在陈文身上，一字一句道：“朕说过，朕的后宫，朕做主。若再有异议——”他顿了顿，指尖指向殿外，“便去看南京明孝陵的无字碑，看看成祖爷是如何对待拦阻他的人。”
这话里的分量，谁都听得懂。成祖朱棣当年靖难，多少文臣因拦阻而身首异处？陈文浑身一颤，终究伏在地上，声音发颤：“臣……遵旨。”
吴瑾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终究没敢再开口。他知道，这是新帝的底线，碰不得。
成化二年春，万贞儿晋封贵妃的册礼定在了太和殿侧的文华殿，原是皇后受朝贺的规制，朱见深却特旨改了此处，只说“贞儿伴朕于潜邸，功同社稷，当以重礼”。
那日天未亮，文华殿的鎏金铜炉便燃起了西域进贡的奇楠香，烟气顺着雕花窗棂漫出，在晨光里织成淡金色的雾。殿外的丹陛两侧，锦衣卫按着品级列成两排，腰刀上的寒光映着初升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内务府的太监们捧着托盘往来穿梭，托盘上的金册、金宝用明黄绸缎裹着，边角露出的龙纹在阳光下闪得灼目——那金册比吴氏封后时的厚了三分，金宝上的“贵妃之宝”四字，竟是用赤金镶嵌的宝石。
万贞儿的朝服是朱见深让人赶制了三个月的云锦，领口袖边用孔雀金线绣满了衔珠的凤凰，走一步，金线便随着动作流动，像有无数只凤鸟在衣袂间振翅。她踩着汉白玉阶往上走时，身后跟着八名捧着仪仗的宫女，手里的团扇、香炉、拂尘皆是银丝嵌珠，连鞋尖绣的缠枝莲都缀着米粒大的珍珠。百官按品级跪在丹墀下，山呼“贵妃千岁”的声浪，比当年吴氏封后时高了不止三分。
朱见深亲自在殿门相迎，手里握着一支九凤朝阳钗，钗头的红宝石是他让人从内库最深的匣子里翻出来的，原是成祖爷赐给徐皇后的旧物。“这钗配你。”他替她簪在发间，指尖划过她鬓角，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当年在冷院，你总说
吴氏身着翟衣，凤冠上的九只金翟鸟口衔珠滴，随着她俯身叩拜的动作轻轻晃动，珍珠折射的冷光落在金砖上，碎成点点寒星。“臣妾吴氏，谢陛下隆恩，愿陛下万寿无疆，国祚绵长。”她的声音清越，带着刻意训练过的温婉，却像隔着一层冰，冻得人心里发僵。
朱见深收回目光，指尖在冰凉的扶手上顿了顿：“平身吧。”
这三个字听不出喜怒，御阶下的百官却齐齐松了口气。内阁首辅陈文捋着花白的胡须，与身旁的户部尚书交换了个眼神——新帝终究还是顾全了礼法，没有在册封皇后的大典上闹出什么乱子。吴氏的父亲吴瑾站在武将列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袖口下的手却悄悄攥紧了——他女儿坐了这凤位，吴家的权势便算在后宫扎下了根。
吴氏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御座，见朱见深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眼底的得意淡了几分，转而换上一副端庄的浅笑。她知道，这宫里人人都在看她的笑话，说她这个皇后不过是个摆设，可她不在乎。凤冠霞帔加身，坤宁宫的钥匙握在手里，这就够了。至于那个承乾宫的万贞儿，不过是陛下念旧情养着的闲人，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
可谁也没料到，这“天”，竟在三日后的早朝上，被朱见深亲手掀了个角。
那日的朝会本是议西北边军的粮饷，陈文刚念完奏折，朱见深便放下了茶盏，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朕欲册封万氏为贵妃。传旨，礼部即刻拟诏。”
殿内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潮水般的议论。陈文几乎是踉跄着出列，“噗通”一声跪在金砖上，花白的胡子在地上蹭出细碎的粉末：“陛下，万万不可！万氏原是东宫旧人，出身浣衣局，且长陛下十有七岁，如此出身、这般年纪，封贵妃，恐遭天下人耻笑啊！”
“陈大人此言差矣。”户部尚书紧随其后，捧着奏折的手微微发颤，“历代后宫册封，皆重门第。万氏既无显赫家世，又无淑德之名，封贵妃，何以服众？”
御阶下的声浪如潮水般汹涌，一浪高过一浪，“陛下三思”的呼喊声在宫殿中回荡，仿佛要冲破屋顶。吴瑾见状，眉头微皱，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向前迈出了半步。
他的身影在众人面前显得格外突出，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丝威严：“陛下，中宫刚刚确立，此时册封贵妃，而且还是如此出身的女子，恐怕会让外邦耻笑我大明无礼啊。”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直刺向万贞儿的身份。表面上看，他是在为朝廷的体面着想，提醒皇帝不要做出有损国体的事情。但实际上，他的话语中暗含着对万贞儿的贬低和不屑，暗示她的出身低微，根本不配与吴氏并列。
朱见深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在阶下扫过，最后落在人群中的怀恩身上。怀恩是他从东宫带出来的太监，最是懂他心意，此刻见陛下递来眼色，立刻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穿透喧哗：
“万岁爷说了，天顺八年冬，先帝龙驭上宾，万娘娘侍疾三月，衣不解带，亲尝汤药，先帝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贞儿贤德’，这份孝心，难道不配一个‘贤’字？成化元年春，陛下出痘，太医束手时，是万娘娘彻夜焚香祷告，割股和药，陛下才转危为安，这份情义，难道抵不过所谓的门第？”
怀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沸水，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陈文张了张嘴，想说“割股和药”是民间愚行，登不得大雅之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怀恩说的是实情，这些事虽未写入史册，却在宫人中传遍了。谁都记得，陛下出痘那几日，万贞儿守在殿外，三天三夜没合眼，鬓边的头发都熬白了几缕。
朱见深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朕在东宫时，万氏便伴在左右。冷院的冬夜，是她把唯一的棉被让给朕，自己裹着草席挨冻；遭人构陷时，是她冒死往太后宫里送信，被侍卫打得浑身是伤；朕被废黜太子之位那三年，是她偷偷从浣衣局攒下月钱，换了米面给朕送去，自己却啃着树皮充饥。”
他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御座的金龙纹，发出细碎的声响：“如今朕登了帝位，富有四海，难道连给她一个名分都做不得？”
阶下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朱见深的目光落在陈文身上，一字一句道：“朕说过，朕的后宫，朕做主。若再有异议——”他顿了顿，指尖指向殿外，“便去看南京明孝陵的无字碑，看看成祖爷是如何对待拦阻他的人。”
这话里的分量，谁都听得懂。成祖朱棣当年靖难，多少文臣因拦阻而身首异处？陈文浑身一颤，终究伏在地上，声音发颤：“臣……遵旨。”
吴瑾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终究没敢再开口。他知道，这是新帝的底线，碰不得。
成化二年春，万贞儿晋封贵妃的册礼定在了太和殿侧的文华殿，原是皇后受朝贺的规制，朱见深却特旨改了此处，只说“贞儿伴朕于潜邸，功同社稷，当以重礼”。
那日天未亮，文华殿的鎏金铜炉便燃起了西域进贡的奇楠香，烟气顺着雕花窗棂漫出，在晨光里织成淡金色的雾。殿外的丹陛两侧，锦衣卫按着品级列成两排，腰刀上的寒光映着初升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内务府的太监们捧着托盘往来穿梭，托盘上的金册、金宝用明黄绸缎裹着，边角露出的龙纹在阳光下闪得灼目——那金册比吴氏封后时的厚了三分，金宝上的“贵妃之宝”四字，竟是用赤金镶嵌的宝石。
万贞儿的朝服是朱见深让人赶制了三个月的云锦，领口袖边用孔雀金线绣满了衔珠的凤凰，走一步，金线便随着动作流动，像有无数只凤鸟在衣袂间振翅。她踩着汉白玉阶往上走时，身后跟着八名捧着仪仗的宫女，手里的团扇、香炉、拂尘皆是银丝嵌珠，连鞋尖绣的缠枝莲都缀着米粒大的珍珠。百官按品级跪在丹墀下，山呼“贵妃千岁”的声浪，比当年吴氏封后时高了不止三分。
朱见深亲自在殿门相迎，手里握着一支九凤朝阳钗，钗头的红宝石是他让人从内库最深的匣子里翻出来的，原是成祖爷赐给徐皇后的旧物。“这钗配你。”他替她簪在发间，指尖划过她鬓角，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当年在冷院，你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