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玄霄提议融炁感-《星河长望:青岚焚宙》

  会议室的空气凝固成了实体。

  像一块掺杂了铁屑和冰碴的浑浊琥珀,将一张张或愤怒、或漠然、或焦躁的面孔封存在其中。

  能量波动记录、频谱分析图、灵契感应符文……各式各样的数据载体悬浮在环形光幕上,如同来自不同宇宙的残片,彼此排斥,拒绝拼凑出同一个真相。

  争吵的余音还在金属墙壁间嗡嗡回荡。

  “自然潮汐?你们的阵法感知精度已经落后到这种地步了吗?”矿盟的首席工程师,一个将理智刻进眉宇皱纹的男人,指着岚宗提供的能量流向图,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能刮下一层金属屑。

  “未知矿物共振?仪器看不到能量中承载的情绪,你们的钢铁造物和你们的心一样冰冷。”浮黎部落的老萨满,脸上用矿物颜料绘制的纹路随着他的怒气微微扭曲,像活过来的古老藤蔓。

  岚宗那位负责阵法的长老,面沉如水,只是反复强调宗门千年传承的观测法绝不会错。

  三方各执一词。

  数据在这里失去了普适性,成了扞卫自身立场、攻击他方理论的武器。

  信任比星渊井口的能量护盾还要稀薄。

  联合调查组成立后的第一次正式数据分析会议,走向了预料之中的破裂。

  敖玄霄坐在靠后的位置,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感到一种深刻的荒谬。

  外面是能吞噬星辰的未知恐怖,而在这人类文明的方舟碎片内部,他们还在为测量工具的单位争执不休。

  生存的紧迫感,被熟悉的门户之见和知识壁垒消解在了无休止的辩论中。

  他看到苏砚坐在离人群稍远的阴影里。

  她闭着眼,仿佛置身事外。

  但敖玄霄知道,她那柄无需出鞘的古剑,正在意识深处,以远超任何仪器的精度,剖析着刚才记录下的每一丝能量涟漪。

  她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批判。

  “这样吵下去,等到星渊井真正爆发,我们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论证不清楚。”一个略显年轻的研究员低声嘟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紧绷的气囊。

  更多的窃窃私语响起,焦虑在空气中蔓延。

  首席工程师重重拍了下金属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够了!科学讨论必须建立在统一的标准和可重复验证的数据基础上!你们那些…那些模糊的感应,主观的解读,只会干扰判断!”

  老萨满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手中的骨杖顿地,发出空洞的叩击声。“灵魂的耳语,远比钢铁的尖叫更接近真实!你们拒绝了大地之灵的启示!”

  又是一触即发的对峙。

  敖玄霄就在这时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并不突兀,却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在这个由资深学者、宗门长老、部落智者组成的群体里,他太过年轻,资历最浅。

  但他身上有种奇特的沉静,仿佛背负着远超年龄的重力。

  “诸位前辈,”他的声音平稳,穿透了嘈杂,“我们是否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首席工程师皱眉看着他,眼神锐利,带着审视。“敖专员,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敖玄霄的目光扫过环形光幕上那些互相矛盾的数据,“我们在试图用自己熟悉的尺子,去丈量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于我们认知维度的事物。”

  他指向岚宗的能量流向图。“阵法感知的‘潮汐’,没错,从宏观能量聚集与散逸的角度看,它符合。”

  手指移向矿盟的频谱分析。“仪器捕捉到的‘共振’,也没错,特定频率的能量叠加,物理现象客观存在。”

  最后,他看向老萨满面前那几张散发着微光的灵契符文。“萨满感知到的‘悲鸣’,同样可能是真的。能量,或许并非死物,它可能承载信息,甚至…情绪。”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更多人则是怀疑和不解。

  “你到底想说什么?”首席工程师不耐地问,“承认所有数据都是对的?那矛盾如何解释?”

  “不是承认所有数据都对,”敖玄霄纠正道,“是承认我们现有的任何单一尺度,都可能无法描绘其全貌。”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那个在心底酝酿已久的想法。

  “既然单一的尺度失效,我们为何不尝试…叠加它们?”

  “叠加?”工程师的眉头拧得更紧,“不同维度,不同量纲,如何叠加?这违背了最基本的…”

  “我们不需要在数学上完美叠加它们,”敖玄霄打断他,他知道必须快,必须在对方用严谨的逻辑彻底封死这条路之前,把种子种下,“我们只需要在认知层面,进行一次…同步观测。”

  他走到光幕前,手势挥动,将三方那几段争议最大的核心数据流并排列出。

  “看这里,岚宗记录的‘潮汐’峰值,矿盟仪器捕捉到的‘共振’奇点,以及萨满标记的‘悲鸣’最强烈瞬间。”

  他的手指点在三个不同的数据流上,但它们的时间戳,近乎重合。

  “时间轴上,它们同步了。”

  短暂的安静。

  “巧合?”有人低语。

  “一次或许是巧合,”敖玄霄又调出另外几段存在类似争议的数据,“两次,三次呢?”

  光幕上,不同色彩、不同形态的数据流蜿蜒并行,在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总会出现某种程度的同步异常。

  像黑暗中几盏频率不同的灯,在特定时刻,会一起闪烁。

  “这能说明什么?”首席工程师语气依然生硬,但眼神里的绝对否定松动了一丝。

  “说明它们观测到的是同一事件的不同侧面。”敖玄霄斩钉截铁,“就像盲人摸象,有人摸到腿,说是柱子,有人摸到耳朵,说是扇子。他们都没错,但也都没对。”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盲人?”老萨闷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在星渊井面前,我们可能都是。”敖玄霄坦然承认,“所以,我想提议,进行一次联合感知实验。”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敖玄霄身上,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暂时搁置我们各自的理论框架。将仪器数据流、阵法感应参数、自然灵契的波动,以及…”

  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

  “以及我个人的‘炁感’直觉,进行实时同步比对。”

  “炁感?”首席工程师几乎要笑出来,那是一种听到天方夜谭的荒谬感,“主观的,无法量化的,甚至可能是臆想的感觉?你要把它和精密仪器的数据放在一起?敖专员,这是对科学的亵渎!”

  “在无法理解的现象面前,一切感知渠道都值得被审视。”敖玄霄毫不退让,“我的‘炁感’源于古地球的能量体系,它与青岚星的‘炁’虽有不同,但本质都是对基础能量的感知。或许,它能提供一个不同于诸位、却又可能连接诸位的…中间视角。”

  他看向老萨满。

  “就像萨满能‘听’到能量的情绪,我的‘炁感’也能‘触摸’到能量的‘质地’与‘流向’。这无关科学,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真实。”

  老萨满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第一次真正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你相信你的‘感觉’?”他问。

  “我相信它是我认知世界的一部分,”敖玄霄回答,“尤其是在仪器和常理都失效的时候。”

  “荒谬!可笑!”首席工程师猛地站起,“这是浪费时间!我绝不会同意将宝贵的观测资源,浪费在这种…这种巫术般的尝试上!”

  会议再次陷入僵局。

  支持者寥寥,反对者众。

  尤其是以矿盟为首的技术派,坚决抵制这种“开倒车”的行为。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砚,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像冰泉滴落玉石。

  “恐惧源于未知。”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激烈反对的脸。

  “而拒绝未知,是更大的恐惧。”

  她没有说支持,也没有说反对。

  但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剖开了某些人竭力维持的镇定外表。

  对无法用现有科学体系解释现象的深层恐惧,对失控的恐惧,让他们死死抓住熟悉的工具和方法论,拒绝任何可能颠覆认知的尝试。

  苏砚站起身,走到敖玄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她没有再说话。

  但她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

  她的“天剑心”,是连首席工程师都无法否认的、对能量极致精微的感知力。她的存在,模糊了“科学”与“玄学”那看似分明的界线。

  她的支持,无形中为敖玄霄那看似离经叛道的提议,增加了一份沉重的筹码。

  浮黎的老萨满沉吟片刻,手中的骨杖再次顿地。

  “我,愿意一试。”他缓缓说道,“年轻人的眼睛,有时能看到老人忽略的东西。不同的灵魂,或许能听到不同的声音。”

  岚宗的长老看了看苏砚,又看了看敖玄霄,最终缓缓点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宗门…不反对此次尝试。”

  压力全部集中到了矿盟首席工程师身上。

  他的脸色铁青,嘴唇紧抿。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他看着并排站立的敖玄霄和苏砚,看着那老萨满眼中闪烁的好奇,看着光幕上那几段该死的、同步异常的数据流。

  他知道,如果坚持反对,联合调查组可能在此刻就名存实亡。

  而上面,需要这个“联合”的象征意义,至少在目前。

  这是一种绑架。

  被现实,被形势,被这几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的怒火和憋屈全部压下去。

  “好。”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就看看,你的‘感觉’,能带来什么!”

  他猛地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脏东西。

  “但一切必须以仪器数据为主!你们的…感觉,只能作为次要参考!记录,但不采信!除非…”

  他盯着敖玄霄,眼神锐利。

  “除非它能给出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证据’!”

  敖玄霄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可以。”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撬开了一条缝隙。

  让截然不同的认知体系,有了第一次笨拙的、充满猜疑的接触。

  这本身,就是对抗那片终极未知的,微小而又至关重要的一步。

  会议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

  各方人员散去,开始为这次前所未有的“联合感知实验”做准备。

  敖玄霄走到观察窗前,凝视着外面那片翻涌不休的、非光非暗的星渊井能量云。

  苏砚无声地来到他身边。

  “你在冒险。”她轻声说。

  “我们都在冒险。”敖玄霄没有回头,“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

  “你的‘炁感’,真的能连接不同的数据?”

  “不能。”敖玄霄回答得很干脆,“但它或许能帮我‘感觉’到它们之间的…空隙。或者说,共性。”

  他抬起手,虚按在冰冷的观察窗上,仿佛能触摸到那毁灭性的磅礴能量。

  “祖父说过,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不同的能量,不同的感知,或许在最基础的层面,存在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和’。”

  “希望你是对的。”苏砚的声音依旧清冷。

  “如果错了,”敖玄霄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也不过是证明,我们现有的文明尺规,在这宇宙的黑暗深渊面前,同样不堪一击。”

  窗外,星渊井的能量无声咆哮。

  窗内,人类用他们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方式,试图去理解,去丈量。

  用最冰冷的逻辑,和最缥缈的直觉。

  在这科技文明的终极废墟之上,展现着人类精神最原始,也最坚韧的求生本能。

  一条充满不确定性的路,就此铺开。

  通向更深的迷雾,或者,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