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蛇血暗涌识诡谲,疑云蔽月待雷霆-《蛇缘仙途》

  洞天福地之内,光阴的流转似乎也与凡俗世间不同。少了分明四季,多了氤氲灵雾,一日复一日,静谧中透着一种被拉长了的不真实感。

  墨辰静坐于修炼密室的寒玉台上,周身气息如渊,丝丝缕缕的灵气汇聚而来,没入他体内,循着玄奥的路径运转周天。他的面容依旧俊朗无俦,眉宇间却比往日更深沉了几分。近日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如同极细的蛛丝,缠绕在他的道心与血脉深处,不致命,却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他潜藏的本能。

  自从“云芷”从蚀魂井边归来后,有些东西,似乎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最初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庆幸渐渐沉淀,敏锐的感知便开始捕捉到那些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差异。他的“妻子”,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模样,眉眼身段,无一不是他刻印在心的样子,甚至因那场“惊吓”而更显楚楚可怜,对他愈发依赖。

  可正是这种过分的、近乎刻意的依赖,让墨辰心底那根弦,无声地绷紧了。

  真正的云芷,是柔韧的蒲草,外柔内刚。她会细心为他布菜,为他整理衣袍,会在月色下听他讲述修炼趣闻时眼眸亮如星辰,也会在他偶尔因血脉躁动而气息微乱时,流露出担忧却并不畏惧的神情。她的关怀如春雨,细腻无声,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他身为异类、潜藏于人心之下那蛇性深处的孤寂与暴戾。

  而现在的“云芷”……

  墨辰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瞳孔中掠过一丝极淡的金芒,宛若暗夜中蛰伏的蛇瞳。他想起清晨的情景。

  清晨他结束一夜修炼,走出密室时,她正端着一盏灵茶候在门外,笑靥如花。

  “夫君,辛苦了。”她将茶盏捧到他面前,声音甜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妾身新沏的凝神茶,用了府库里的静心兰,你快尝尝。”

  墨辰接过茶盏。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受到的不是云芷往日那种微凉细腻的触感,而是一种…过于炽热的温度,甚至有一丝虚浮的汗意。他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茶,是上好的灵茶。静心兰,也是珍贵的灵植。

  可味道不对。

  云芷知他不喜过甜,沏茶向来清淡,只余回甘。而这一盏,静心兰的花蜜放得多了,甜得发腻,几乎盖过了茶本来的清韵,非但不能凝神,反而添了一丝烦厌。

  他当时并未说什么,只是看了她一眼。她立刻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那姿态是娇羞,却更像是一种掩饰慌张的下意识动作。

  “味道…可还合适?”她小声问。

  “尚可。”墨辰淡淡应道,将茶盏递还给她,“以后不必特意准备这些,你身子初愈,多休息。”

  她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神态,不像得到关怀的妻子,倒像是逃过一劫的囚徒。

  这类细小偏差,这几日层出不穷。

  她走路时的姿态,似乎比以往更摇曳些,裙摆拂过地面的弧度,带着一种陌生的、刻意训练过的风情。云芷的步态是轻灵而稳重的,是山野女儿家的淳朴,而非这般……

  她身上的气息。那股他熟悉的、带着淡淡草木清甜和处子幽香的气息,似乎被另一种极为淡薄、却异常顽固的异香所覆盖。那异香初闻似花非花,细辨之下,竟隐隐有一丝腥甜,如同某种蛊虫分泌的黏液,若有若无地挑动着他体内属于捕食者的警觉。

  她甚至开始避着府中那几个尚未完全化形、保留着部分蛇躯特征的小妖侍。有一次,一个顶着蛇首的小妖奉上果盘,她接过来时,指尖抖得厉害,脸色瞬间白了一下,虽然极力克制,但那瞬间瞳孔里闪过的惊惧与厌恶,没有逃过墨辰的眼睛。

  真正的云芷,嫁入蛇府之初虽有惧怕,但心地纯善,知这些小妖心性单纯,早已能平和相处,甚至会偷偷拿些灵果点心给他们。她曾说:“它们虽是妖身,眼神却比许多人都干净。”

  而今,这个“云芷”却在害怕,在厌恶。

  墨辰的指节微微收紧,寒玉台散发的冰冷气息,似乎都无法压下他心底逐渐升腾的疑云与一股无名之火。

  是蚀魂井的惊吓过度,以致心性有变?

  这个理由,最初他曾用以说服自己。但他是墨辰,是修行千年、触摸到化蛟门槛的大妖,更是身负连自己都未能完全勘破的神秘血脉。他的直觉,远比理性更先一步感知到危险与虚假。

  更何况,有些东西可以改变,有些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却难以伪装。

  昨夜,他试图引动体内那一丝日益壮大的仙帝血脉碎片的力量——这力量源自一次奇遇,他吞噬了一枚蕴含上古气息的残破玉珏所得,虽微弱,却至纯至正,对他压制蛇魔血脉的躁动颇有助益。当他运转这股力量时,一旁的“云芷”突然显得焦躁不安,脸色苍白地推说头晕,匆匆避开了。

  而此刻,午后。

  墨辰信步走出修炼室,想去府库取一株寒髓草,辅助调和近日有些跃动的气血。经过庭院回廊时,远远看见“云芷”正坐在水榭边,向池中投喂鱼食。

  那池中养的并非凡鱼,而是几尾通体银鳞、已开灵智的月光鳐,性喜纯净灵气,对污秽邪恶之气最为敏感。

  墨辰停下脚步,隐在廊柱的阴影里,气息完全敛去,默默望去。

  “云芷”似乎心情颇好,纤手扬起,将一把鱼食撒入池中。然而,那几尾平日极为温驯、见人便聚拢而来的月光鳐,此刻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银光一闪,瞬间窜入池底假山石缝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无一敢上前啄食。

  水面上,只余下那把灵饵缓缓下沉,荡开一圈圈孤零零的涟漪。

  “云芷”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变得有些难看。她似乎不解,又有些恼羞成怒,悻悻地拍了拍手,站起身,左右张望了一下,快步离开了水榭。

  墨辰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花木深处。

  廊下一片寂静,只有灵泉潺潺流动的细微声响。

  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中,墨辰体内一直压抑着的某种力量,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是血液。

  他那半人半蛇的血脉,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水,骤然沸腾、咆哮!

  一股灼热、暴戾、充斥着远古野性的力量,自心脏最深处迸发,沿着四肢百骸疯狂奔涌。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蛇在游走、窜动,渴望破体而出。他的双眸深处,金色竖瞳骤然显现,冰冷、残酷,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使得回廊附近的花草无风自动,瑟瑟发抖。

  蛇血在暗涌,在嘶鸣,在愤怒地向他示警!

  这不是他的云芷!

  某种阴邪、污秽的东西,披着他爱妻的皮囊,玷污了他的洞府,惊扰了他的灵兽,此刻,正试图蒙蔽他的感知!

  “呃……”一声压抑的低吼从喉间挤出。墨辰猛地伸手撑住冰冷的廊柱,手背青筋暴起,指尖甚至微微变得尖锐,几乎要在坚逾精钢的灵木柱上留下划痕。

  那股力量是如此陌生而熟悉。陌生在于其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妖异与狂躁,远超他平日表现出来的状态。熟悉在于,它本就源于他自身,是构成他力量根基的一部分,是深埋于仙力表象之下,那更为古老、更为强大的……蛇魔之血!

  这血脉平日沉睡,唯有在他情绪剧烈波动,或是感受到极大威胁、挑衅时,才会如此剧烈地躁动。

  它此刻的咆哮,比任何理性的分析都更直接地告诉了墨辰一个事实——眼前人,非心中人。

  强烈的怀疑、被欺瞒的愤怒、以及对云芷现状的未知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如同火星坠入油海,瞬间点燃了他血脉深处的暴戾。

  眼前仿佛闪过云芷坠井前那双含泪却决绝的眼,闪过她平日里温柔浅笑的模样……心脏骤然一缩,剧烈的刺痛伴随着滔天的杀意席卷而来。

  无论眼前这东西是什么,无论背后藏着怎样的阴谋,它竟敢触碰他的逆鳞!

  轰!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回廊上的灵灯剧烈摇晃,池水翻涌。若非洞天福地自有结界稳固,这一下情绪失控的力量外泄,足以摧毁半座庭院。

  墨辰死死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皮肤下隐隐浮现的、细微如同蛇鳞般的纹路。他强迫自己冷静,将那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杀戮心欲行压回心底。

  不能打草惊蛇。

  他必须弄清楚,云芷到底怎么样了?这个冒充者是谁?目的为何?蚀魂井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温柔缱绻,在这一刻化作了冰冷的算计与审视。

  他缓缓直起身,眼底的金芒渐渐隐去,但那份冰冷和锐利,却较以往更盛十分。他调整着呼吸,将体内依旧奔腾不休的蛇血强行安抚下去,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刻意揉入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改变方向,不再去府库,而是朝着“云芷”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果然,在内室的小花园里,他找到了她。她正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看到墨辰过来,她立刻跳下秋千,脸上堆起甜笑迎上来:“夫君,你修炼结束了?”

  “嗯。”墨辰淡淡应道,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手腕、脖颈、耳后等细微之处。换颜蛊固然精妙,但绝非天衣无缝,只要存在,必有痕迹。以往他被“失而复得”的情绪蒙蔽,未曾细察,如今心存疑虑,观察自是入微。

  他似乎……真的在她耳根发际线下,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异常纹路?那纹路极细,微微扭曲,像是一条休眠的小虫。

  墨辰的心,沉了下去。但他面上丝毫不显,甚至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指尖看似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可疑的位置。

  “云芷”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夫君?”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沾了点飞絮。”墨辰语气平淡,收回手,指尖却仿佛残留着那一瞬间触及的、极其微弱的法术波动——那绝非云芷所能拥有的气息,阴冷而诡谲。

  “近日总是心神不宁,许是前番受了惊吓,还未全然恢复。”墨辰主动提起话头,目光紧锁着她的反应,“有时甚至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云芷”闻言,立刻顺着话茬,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都是妾身不好,累得夫君担忧了。那井……那井实在太可怕了,我至今想起,仍觉心悸夜惊。”她抚着胸口,姿态柔弱万分。

  “哦?”墨辰眼底寒意更甚,语气却愈发温和,“都过去了,莫再多想。只是偶尔会梦见……一些陌生的场景,甚至听到些低语,仿佛与那井有关。”他故意说得模糊,带着试探。

  “云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低下头,声音有些发紧:“是、是吗?想必是魔障未消……夫君定要好好静修,驱散这些邪祟念头才好。妾身……妾身也有些累了,想回去歇息片刻。”

  她竟不敢接话,匆匆寻了借口想要逃离。

  墨辰没有再阻拦,看着她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低语?邪祟念头?

  他方才那句话,纯属杜撰试探。蚀魂井虽凶险,但其力量在于侵蚀魂魄,而非制造幻听幻视。她这般急于否认和逃避,恰恰证明了她心中有鬼,对蚀魂井的真正特性或许并不完全了解,只是本能地恐惧被深究。

  墨辰站在原地,夕阳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极长。体内,那暂时平复下去的蛇血,又一次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涌动,带着狩猎前的耐心与冰冷的杀意。

  疑云非但未散,反而已汇聚成雷霆之势。

  他的妻子,体内流淌的或许已非昔日温热鲜血。而这蛇府洞天,温馨表象之下,暗流已汹涌如潮。

  他需要证据,需要真相。

  首先,便是要再去一趟那蚀魂井,哪怕那里已被他下令封锁。有些痕迹,或许只有带着明确的目的,才能发现。

  而那个占据了他爱妻身躯的东西……

  墨辰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指尖一缕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妖气一闪而逝。

  就让她再“扮演”片刻。

  待他查明一切,无论是何方妖孽,必将承受蛇郎君焚天之怒!

  夜幕,悄然降临,将蛇郎府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下,却掩不住那即将破土而出的风暴。墨辰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向着后山蚀魂井的方向潜行而去。体内的蛇血,在他每一次脉搏跳动间,都在低沉地轰鸣,既是警示,亦是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