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踢波-《无为,尚可知天地之大》

  陌拜化作的风,掠过江南的烟雨巷陌时,恰逢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粉墙黛瓦的轮廓,檐下的灯笼垂着湿漉漉的流苏,红光晕染在雨幕里,朦胧得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巷口的老茶馆里,八仙桌旁围坐着几位老者,面前的盖碗茶冒着热气,茶香混着雨水的清冽,漫出窗棂。他们正低声谈论着巷尾那户苏家的事,语气里满是惋惜。

  陌拜的身影在茶馆门口凝立,青衫上未沾半滴雨珠,如同融入雨幕的幻影。

  苏家世代行医,传到苏景年这一代,更是医术精湛,性情温厚,深得街坊邻里敬重。可半年前,苏景年为了救治一位染了怪病的乞丐,耗尽心血研制药方,自己却被疫病缠上,日渐消瘦。

  “苏大夫真是仁心啊,那乞丐无亲无故,换了旁人,早就避之不及了。”一位老者叹道,指尖摩挲着茶碗边缘,“可偏偏好人没好报,听说他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了。”

  另一位老者摇了摇头:“谁说不是呢?他那未婚妻柳姑娘,原本下个月就要成亲了,现在天天守在他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眼眶都熬红了。”

  陌拜循着老者的话语,飘向巷尾的苏家小院。

  院门虚掩着,院里的月季被雨水打落了几片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泥水,平添几分萧瑟。屋内,一盏油灯昏黄,映照着柳姑娘憔悴的脸庞。

  她正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苏景年的嘴唇,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苏景年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眼窝深陷,早已没了往日的神采。

  “景年,你再坚持坚持,大夫说,只要找到千年雪莲,你的病就能治好了。”柳姑娘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我已经托人去西域寻找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你一定要等我。”

  苏景年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柳姑娘,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声音细若蚊蚋:“婉儿,别……别再为我费心了,不值得……”

  “值得!怎么不值得!”柳婉儿打断他,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滴在苏景年的手背上,“你是我认定的夫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救你。”

  陌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柳婉儿眼中的坚定与深情,看着苏景年眼底的愧疚与不舍。

  他想起了清河镇河边洗衣妇人的泪水,想起了都城状元郎的漠然,此刻才明白,这世间的情,既有薄情寡义的背叛,也有生死相依的坚守。

  几日后,陌拜在渡口看到了柳婉儿。

  她一身素衣,背着简单的行囊,眼神中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渡口的船夫劝她:“柳姑娘,西域路途遥远,艰险异常,而且千年雪莲踪迹难寻,你一个女子,何必去冒这个险?”

  “我必须去。”柳婉儿语气坚定,“景年还在等我,我不能让他失望。”

  她登上渡船,船桨划开水面,溅起层层涟漪,渐渐消失在烟雨朦胧的江面上。

  陌拜化作一阵风,跟随着渡船,一路向西。

  他看着柳婉儿在途中遭遇的艰难险阻:遇到狂风暴雨,渡船险些倾覆,她死死抓住船舷,任凭雨水打湿衣衫,从未有过一丝退缩;路过山贼盘踞的山头,她被山贼拦下,抢走了身上所有的财物,却依旧不肯回头,徒步前行;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她误食了有毒的野果,上吐下泻,虚弱不堪,却只是休息了片刻,便又继续赶路。

  她的脚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甚至渗出血迹,脸庞也被风霜刻上了痕迹,可她眼中的光芒,却从未熄灭。

  三个月后,柳婉儿终于抵达了西域。

  她走遍了西域的名山大川,寻访了无数牧民和药农,终于在一座雪山之巅,找到了传说中的千年雪莲。

  当她小心翼翼地摘下雪莲,准备返程时,却遇到了一群觊觎雪莲的采药人。他们手持利刃,凶神恶煞地围住了她:“小姑娘,把雪莲交出来,饶你不死!”

  柳婉儿将雪莲紧紧抱在怀里,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们:“这雪莲是我用来救我夫君的,我不能给你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的采药人怒吼一声,挥刀朝着柳婉儿砍去。

  柳婉儿没有丝毫武功,只能狼狈地躲闪,身上被划开了好几道伤口,鲜血染红了素衣,可她依旧死死抱着雪莲,不肯松手。

  就在这危急关头,陌拜轻轻挥了挥手。

  一阵狂风突然卷起,将那群采药人吹得东倒西歪,手中的利刃也掉落在地。他们惊恐地看着四周,以为是山神发怒,连忙跪地求饶,然后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柳婉儿愣在原地,看着逃走的采药人,又看了看手中完好无损的雪莲,眼中满是疑惑,却也来不及多想,连忙小心翼翼地收好雪莲,踏上了返程的路。

  陌拜看着她踉跄却坚定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本是飘渺无依的存在,不染红尘因果,可此刻,他却忍不住出手相助。或许,这就是红尘的魔力,它能让最冷漠的旁观者,也生出一丝怜悯与牵挂。

  柳婉儿回到江南时,已是深秋。

  她顾不得一路的疲惫和身上的伤痛,立刻赶到苏家小院,将千年雪莲交给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大夫。

  大夫连忙熬制汤药,柳婉儿一勺一勺地喂苏景年喝下。

  奇迹发生了,几日后,苏景年的气色渐渐好转,呼吸也变得平稳,能够勉强坐起身来。又过了一个月,他已经能够下地行走,虽然依旧消瘦,却已无大碍。

  那天,阳光正好,苏家小院里的月季再次绽放,姹紫嫣红,生机勃勃。

  苏景年牵着柳婉儿的手,站在院中,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婉儿,谢谢你,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柳婉儿依偎在他怀里,眼中满是温柔:“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

  陌拜站在院墙外,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世间的第八种模样,是“救赎”。

  是为了所爱之人,不畏艰险,挺身而出;是在绝境之中,因为爱与坚守,创造出生命的奇迹。

  离开江南,陌拜一路向北,来到了一座边关重镇。

  这里没有江南的烟雨朦胧,只有漫天的风沙和凛冽的寒风。城墙之上,旌旗猎猎,士兵们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眼神坚毅地望着远方的草原,时刻警惕着敌军的入侵。

  城内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大多是身着戎装的士兵和忙碌的商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陌拜走进一家酒馆,酒馆里人声鼎沸,大多是正在喝酒的士兵。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高声谈论着战场上的事情,语气中既有对家乡的思念,也有对战争的无奈。

  角落里,一位年轻的士兵独自喝着闷酒,眼神中满是迷茫和痛苦。

  陌拜坐在他对面,轻声问道:“小兄弟,为何独自饮酒?”

  年轻士兵抬起头,看了看陌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迷茫:“先生,我想家了。”

  他名叫赵虎,来自中原的一个小村庄,家中有年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妹妹。三年前,他应征入伍,来到这座边关重镇,如今,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我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可我每天都在杀人,每天都在看着身边的战友倒下,我真的很害怕。”赵虎灌了一口酒,声音带着哽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不知道父母和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陌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赵虎继续说道:“昨天,我的好兄弟小李,为了掩护我,被敌军的箭射中了胸膛,死在了我的怀里。他才十八岁,还没有成家,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酒碗里,与酒水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酒馆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名传令兵冲进酒馆,高声喊道:“紧急军情!敌军大举来犯,将军命令所有士兵立刻到城墙集合!”

  酒馆里的士兵们立刻放下酒碗,纷纷站起身来,脸上的迷茫和痛苦瞬间被坚定所取代。赵虎也擦干眼泪,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跟着其他士兵一起冲出了酒馆。

  陌拜跟随着他们来到城墙之上。

  城外的草原上,黑压压的敌军如同潮水般涌来,旗帜飘扬,战马嘶鸣,气势汹汹。

  守城的将军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拉弓搭箭,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敌军。敌军也发起了攻击,攻城锤撞击着城门,云梯架在了城墙上,士兵们奋勇攀爬。

  一场惨烈的战斗开始了。

  陌拜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士兵们浴血奋战:有的士兵被箭矢射中,倒在地上,却依旧挣扎着举起手中的武器,刺向靠近的敌军;有的士兵被敌军的长刀砍中,鲜血喷涌而出,却依旧死死守住阵地,不肯后退一步;赵虎挥舞着长枪,奋勇杀敌,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忘记了恐惧。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敌军终于被击退,守城的士兵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半以上的士兵都牺牲了。

  赵虎靠在城墙边,身上沾满了鲜血,既有敌军的,也有自己的。他的手臂被砍伤了,伤口很深,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远方的家乡,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我们赢了……”他喃喃自语道。

  陌拜看着战场上的惨状,看着士兵们脸上的疲惫与坚毅,心中百感交集。

  这世间的第九种模样,是“牺牲”。

  是为了守护家国,为了保护同胞,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是在大义面前,放下个人的恐惧与思念,选择勇敢前行。

  离开边关,陌拜来到了一座古老的书院。

  书院依山而建,环境清幽,院内古木参天,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

  书院里的学子们,有的在埋头苦读,有的在互相探讨学问,有的在院中散步,吟诵着诗词歌赋,脸上满是意气风发的笑容。

  陌拜走进书院的藏书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子正在整理书籍。他身着长袍,精神矍铄,眼神中带着对知识的敬畏与热爱。

  “先生,您在这里多久了?”陌拜问道。

  老夫子抬起头,看到陌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老夫在这里已经五十余年了。”

  “五十余年?”陌拜有些意外,“您为何愿意在此坚守这么久?”

  老夫子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的学子们:“老夫年轻时,也曾想过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可后来,我发现,比起功名利禄,传承知识,培养人才,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他指着书架上的书籍:“这些书籍,是古人的智慧结晶,是文明的传承。老夫希望能将这些知识传递下去,让更多的人明白事理,懂得善恶,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陌拜看着老夫子眼中的执着与热爱,心中深受触动。

  他看到一位年轻的学子,因为资质平庸,多次考试都名落孙山,心中十分沮丧,想要放弃学业。老夫子发现后,并没有责备他,而是耐心地教导他,鼓励他:“学问之道,在于日积月累,不在于一时的成败。只要你坚持不懈,总有一天会有所成就。”

  在老夫子的鼓励下,那位学子重新振作起来,更加刻苦地读书,日夜不辍。

  几年后,那位学子终于考中了进士,成为了一名清正廉明的官员,为百姓做了许多实事。他回到书院,向老夫子道谢,老夫子看着他,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陌拜在书院里待了数日,看着老夫子日复一日地教导学子,看着学子们为了梦想而努力奋斗,心中渐渐明白。

  这世间的第十种模样,是“传承”。

  是知识的传承,是精神的传承,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坚守与努力,让文明得以延续,让希望得以传递。

  陌拜继续前行,他的脚步踏遍了更多的地方,见证了更多的世间百态。

  他见过一位手艺人,一生专注于制作风筝,从少年到老年,从未改变。他制作的风筝,形态各异,栩栩如生,飞到天上,如同真的鸟儿一般。有人问他,为何一生只做风筝,他笑道:“我喜欢看着风筝飞向天空的样子,那是自由的象征,也是我一生的追求。”

  他见过一位摆渡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江河之上摆渡,接送着南来北往的行人。他不求回报,只希望能为他人提供一点便利。有人问他,这样的生活不枯燥吗?他笑道:“看着行人平安到达对岸,我就很满足了。”

  他见过一位慈善家,散尽家财,创办了孤儿院和养老院,收养了无数孤儿和孤寡老人。他自己却过着简朴的生活,粗茶淡饭,衣着朴素。有人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能帮助他人,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他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人,他们平凡而伟大,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坚守,默默付出,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陌拜的身影依旧飘渺,可他的心中,却早已装满了红尘的温暖与感动。

  这一日,陌拜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边。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阵阵轰鸣,海鸥在天空中盘旋,发出清脆的鸣叫。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将大海染成了一片金红,景色壮丽而凄美。

  海边有一位老渔民,正坐在礁石上,整理着渔网。他的脸上刻满了风霜,手上布满了老茧,眼神却如同大海一般深邃而平静。

  “老人家,您打了一辈子鱼,觉得累吗?”陌拜问道。

  老渔民抬起头,看了看陌拜,笑了笑:“累啊,怎么不累?风吹日晒,起早贪黑,可这就是生活啊。”

  他指着大海:“大海养育了我们,我们靠海吃海,虽然辛苦,却也踏实。每天能捕到鱼,能让家人吃上饭,我就很满足了。”

  “您这一生,有什么遗憾吗?”陌拜又问。

  老渔民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遗憾。年轻的时候,我爱过,也被爱过;我努力过,也奋斗过;我有过开心,也有过难过。现在,儿女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了,我也老了,能守着这片大海,安度晚年,挺好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这世间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重要的是,你要懂得珍惜你所拥有的,要学会坦然面对你所失去的。”

  陌拜望着大海,望着老渔民平静的脸庞,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他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所见的一切:清河镇的烟火,都城的繁华,荒漠的坚守,寺庙的期盼,战乱后的重生,江南的救赎,边关的牺牲,书院的传承,还有那些平凡人的坚守与付出。

  原来,这世间的表现形式,从来都不是单一的。

  它是可悲的,是可叹的,是可笑的,在苍茫天地之间,每个人都只是毫不起眼的尘埃,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前行。

  它也是温暖的,是美好的,是充满希望的,是柴米油盐的琐碎,是悲欢离合的交织,是爱与被爱的感动,是坚守与付出的伟大。

  它是奔波与停歇,是执着与放下,是遗憾与圆满,是牺牲与救赎,是传承与创新。

  它是无数种模样的集合,是无数个瞬间的拼凑,是每个人用自己的生命,书写出的独一无二的故事。

  陌拜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与大海、天空、晚霞融为一体。

  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他已经成为了这世间的一部分,他的飘渺与红尘的烟火,早已交织在一起,不可分割。

  他明白了道士那句话的真正含义:“飘渺是你,红尘是你,世间百态,皆是你。”

  因为见证了世间的悲欢离合,所以他懂得了珍惜;因为经历了红尘的烟火熏陶,所以他不再飘渺无依;因为看透了世间的真相,所以他能够坦然面对一切。

  陌拜的旅程,还在继续。

  他会化作一阵风,吹过山川湖海,见证四季轮回;他会化作一滴雨,落在田间地头,滋润万物生长;他会化作一片云,飘在城市乡村,看着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会化作一粒尘,落在每个人的肩头,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见证他们的人生轨迹。

  他会继续见证这世间的百态,继续感受这红尘的温暖与感动。

  因为他知道,这世间最迷人的地方,不在于它有多么完美,而在于它的真实与鲜活,在于它永远充满了未知与可能,在于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而那些所谓的可悲可叹可笑,那些所谓的吃喝玩乐,不过是这世间的一抹底色,一笔点缀,共同构成了这独一无二、精彩绝伦的红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