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批天选之人-《吾妻观音奴》

  洪武五年的春夏交际之时,金陵城外的魏国公府农庄,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盛事。

  这处平日里只有佃户和牲口的小小院落,此刻,却成了徐景曜逆天改命计划的起点。

  院子中央,那头被邓镇买来的老病牛,正有气无力地反刍着最后的草料,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为人类的医学事业,做出何等杰出的贡献。

  另一边,二十几个被管事召集起来的佃户,正围在不远处,伸长了脖子,用一种不安的眼神盯着那头牛。

  他们不在乎什么天花,也不懂什么种痘。

  他们只听管事说了,只要在胳膊上,让四公子用针扎一下,不但这头牛归他们,还能额外领到十头肥猪!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都……都准备好了。”江宠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托盘上,放着一只刚从牛身上取了“痘浆”的瓷碗(用蜡封着口),一叠干净的细麻布,一柄锋利的小银刀,还有一个……正熊熊燃烧着的小炭炉,上面,架着一小锅烧得滚开的水。

  “把刀,再煮一遍。”

  徐景曜吩咐道,太多的牛痘种植细节他也不太清楚,但是给要划开伤口的刀具消消毒总是没错的。

  他清楚地知道,他接下来要做的,是赌博。

  一场,拿二十几条人命,和自己未来前程,去赌一个抖音科普视频真实性的豪赌。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你……你真的确定,这玩意儿……不会死人?”江宠一边将银刀扔进滚水里,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我确定。”徐景曜深吸一口气,“我用我的项上人头担保。”

  “好。”江宠不再多问。

  他从滚水中,夹出那柄被烫得发亮的银刀,用麻布仔细擦干。

  “谁,第一个来?”徐景曜转过身,看向那群佃户。

  人群中,一阵小小的骚动。

  虽然有重赏,但这毕竟是要在身上种毒,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我来!”

  一个黝黑干瘦的汉子,咬了咬牙,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条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青筋的胳膊。

  “公子爷!您是活菩萨!俺也不怕您笑话,俺家那婆娘,刚给俺生了个娃,奶水都不够!俺……俺就想给俺婆娘和娃儿,换口肉汤喝!”

  汉子说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徐景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没有去扶他,只是对着江宠点了点头。

  “开始吧。”

  江宠走到那汉子面前,蹲下身。

  “可能会有些疼,忍着点。”他学着徐景曜的语气,生硬地说道。

  他用银刀的刀尖,轻轻地,在那汉子的上臂,划开了一道刚刚破皮见血的小口子。

  然后,他用另一根干净的棉团,蘸取了那碗中乳白色的“痘浆”,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了那道伤口之上。

  最后,用干净的麻布,轻轻包扎。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好了?”那汉子愣愣地看着自己被包起来的胳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好了。”徐景曜说道,“下一个。”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剩下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

  “我来!公子爷!还有我!”

  “给俺家娃儿也种上!他不怕疼!”

  一个接一个的佃户,排着队,主动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江宠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熟练。

  徐景曜站在一旁,默默用心记下了每一个接种者的名字、年龄、和身体状况。

  这些人,将是他这个“秘密实验”里,第一批,也是最珍贵的“临床数据”。

  半个时辰后,二十三名志愿者,全部接种完毕。

  那碗珍贵的“牛痘浆”,也快用得干干净净了。

  “公子爷……那……那牛……”第一个接种的汉子,搓着手,满脸期待地看向了院角的那头老牛。

  徐景曜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写满了渴望的脸,点了点头。

  “福伯,”他对一旁同样看得目瞪口呆的老管事说道,“按我说的,去办吧。”

  “是,公子。”

  福伯一挥手,早已等候在外的几个家丁,立刻牵来了十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

  “轰!”

  人群,彻底炸了!

  他们看着那十头活蹦乱跳的肥猪,又看了看那头已经被允许宰杀的老牛,那份巨大的喜悦,让他们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胳膊上刚刚被“种”了什么东西。

  “噗通!噗通!”

  以那个老农为首,所有的佃户,全都跪了下来,对着徐景曜,拼命地磕着响头。

  “公子爷大恩大德!公子爷真是活菩萨下凡啊!”

  “谢谢公子爷!谢谢公子爷赏肉吃!”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谢,不是为了那个能救他们性命的“神术”,而是为了那几口,能让他们吃到嘴里的“肉”。

  徐景曜站在那里,受着他们的跪拜,脸上,却没有半分救世主的喜悦。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很沉,很堵。

  于是只好转过身,不再去看那群因为分到了肉而欢天喜地的农民。

  江宠也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站在院子的另一头,听着身后那因为分肉而传来的欢呼声和猪的尖叫声,久久不语。

  “你说的……”江宠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是要救他们,免于天花的灾祸。”

  “嗯。”徐景曜应了一声。

  “可我怎么觉得,”江宠看着那群人,脸上是与他年龄不符的迷茫,“……他们,好像……更高兴能吃上那头病牛?”

  徐景曜闻言,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也带着几分这个时代所没有的通透。

  他拍了拍江宠的肩膀。

  “因为,天花,是天灾。是十年,甚至二十年,才可能遇上一次的大病。”

  “可饥饿,不是。”

  徐景曜轻声说道:

  “饥饿,是他们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日常。”

  “我们,总想着去治那些惊天动地的大病。”

  “可有时候,忘了。”

  “对他们来说,能让他们吃饱一顿饭,吃上一些肉……”

  “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