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破釜沉舟-《独嚼人间》

  夜,死寂。山林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压在心头,连一丝风都没有。

  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凉的草木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稀疏的星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岩石嶙峋的轮廓和怀中婠绾模糊的睡颜。

  她蜷缩着,小小的身体温热,呼吸均匀而绵长,

  像一只毫无防备的幼兽,将全部的信任和依赖交付在这冰冷黑暗的怀抱里。

  这份纯粹,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目光死死地钉在摊开在冰冷岩石上的两枚玉简上。

  一枚莹白温润,记载着中正平和的《青云诀》,散发着草木清气;

  另一枚,则是那枚记载着《阴阳诀》的、刚刚被我如同触碰烙铁般移开的玉简,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散发着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气和……诱惑。

  脑海中,青阳子那充满惊惧和警告的嘶吼如同鬼魅般回荡:

  “有伤天合!逆乱阴阳!夺生机!绝户灭种!业火焚身!万劫不复!”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心脏,带来刺骨的恐惧和本能的排斥。

  然而,另一个声音,一个源自灵魂深处、混杂着前世今生所有憋屈、愤怒和不甘的咆哮,

  却以更凶猛的姿态轰然爆发!

  前世!

  那个三十岁的陈沉!

  像一块被生活反复踩踏的烂泥!厨子?工人?道士?进局子?

  挣扎在温饱线上,躲在出租屋发霉的被窝里刷着扭腰摆臀的小姐姐,

  看着那些“世界很美好”、“努力就能成功”的毒鸡汤,麻痹自己,自欺欺人!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窝囊!憋屈!

  连他妈女人手都没摸过!

  最后脑子一热,信了那些鬼话,稀里糊涂“重新开局”……

  结果呢?

  开局就是地狱!

  八岁的智障乞丐!被当成垃圾!被路人用看秽物的眼神扫过!

  被半个发霉的馒头戏弄得像条狗!被村民当成怪物,石头砸,臭鸡蛋扔!

  像猪猡一样捆着抬去沉河!

  冰冷的黑水河底,绝望的窒息……

  然后呢?

  被救!被修复!被当成维系另一个生命的“工具”!被卷入宗门血仇!

  被仙人如同蝼蚁般俯视、呵斥、施舍碎银子然后像垃圾一样打发!

  如同丧家之犬,背着小小的累赘,在荆棘丛生的山林里亡命奔逃!脸上被划出血口都不敢停!

  凭什么?!

  凭什么我陈沉,两辈子都要活得这么窝囊?!这么卑微?!这么……不像个人?!

  青阳子!

  那个修为高深莫测的老头!

  他强不强?他为了宗门出生入死!

  结果呢?儿子被分尸悬柱!

  儿媳被当众施暴自尽!

  宗门一句“息事宁人”、“大局为重”就把他打发了!

  他唯一的孙女,还得靠“借命大法”苟活,最后还得靠我这个“人形充电宝”来维系生机!

  他强吗?强!可他护不住自己的至亲!落得个燃尽自身、化灰而去的下场!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实力!

  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在这操蛋的世界里,站着活!而不是跪着生!

  不是像条野狗一样被人随意踢打、戏弄、丢弃!

  什么狗屁道德!什么狗屁人性!

  村民有道德吗?他们可以因为恐惧就把一个孩子当成怪物淹死!

  青云宗有人性吗?他们可以为了“大局”无视门人的血海深仇!

  那两个“仙人”呢?视凡俗如草芥,随手丢下几块碎银子就像打发叫花子!他们的道德和人性在哪里?!

  在这个人吃人、仙视凡如蝼蚁的世界里,清高和软弱,就是取死之道!

  我的目光,缓缓地、沉重地移向身边熟睡的婠绾。

  星光下,她的小脸纯净无瑕,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安心的弧度。

  她那么小,那么无辜。

  她的生命,与我同命相连。她是青阳子燃尽自己也要守护的珍宝,

  也是此刻压在我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和……唯一的暖意。

  我要保护她。

  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她!

  让她能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继续仰望那片纯净的星河!让她能……活下去!

  靠什么?

  靠那需要漫长岁月、需要天赋灵气、在这朝不保夕的逃亡路上如同镜花水月的《青云诀》?

  不!

  我等不起!婠绾更等不起!

  “他妈的……”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我的喉咙深处挤出,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心一横!

  所有的犹豫、恐惧、道德枷锁,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老子学《阴阳诀》!

  老子不要当烂泥!不要当蝼蚁!不要当被人随意摆布的工具!

  老子要力量!要能撕碎一切阻碍、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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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能护住身边人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地狱!

  哪怕代价是业火焚身!万劫不复!

  老子认了!

  目光重新落回那枚记载着禁忌功法的玉简上。

  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恐惧和排斥,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孤注一掷的狂热!

  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把将它抓起,不再犹豫,狠狠地再次贴向自己的额头!

  嗡!

  比上一次更加强烈、更加狂暴的信息流瞬间冲入脑海!

  不再是青阳子的警告,而是《阴阳诀》本身那古老、蛮荒、带着血腥气的核心要义!

  阳诀:引浩然正气!聚天地灵气!淬体炼神!铸煌煌阳神!需心念通达,引气入体,感悟天地之正!

  阴诀:纳万物生机!噬生灵精魄!凝幽冥阴煞!炼诡谲血杀!需……杀戮!需掠夺!需以血为引,以魂为祭!

  阴阳同源!同生共济!阳生阴长,阴滋阳盛!二者同修!同进同退!缺一不可!阳诀入门,引气淬体!阴诀入门,需……见血开锋!

  信息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意识深处。

  那“需杀戮!需掠夺!需以血为引,以魂为祭!”

  的字句,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却再也无法激起恐惧的波澜,反而让我的血液隐隐沸腾!

  力量的道路,就在眼前!虽然它布满了荆棘和尸骸!

  就在我贪婪地汲取着这禁忌知识,试图理解那玄奥的引气路线和掠夺法门时——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烛火熄灭般的声音响起。

  贴在我额头的玉简,那温润的质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

  一道道细密的裂纹瞬间布满了玉简表面!

  下一刻!

  整枚玉简,如同风化了亿万年的枯骨,无声无息地化作了一小撮细腻的、毫无灵气的……灰色粉末!

  簌簌地从我指缝间滑落,消散在冰冷的夜风里,再无痕迹!

  只留下那烙印在脑海中的、不容磨灭的禁忌功法!

  而那枚记载着《青云诀》的玉简,依旧静静地躺在岩石上,散发着温润平和的光泽,

  像一条安全却遥远的坦途,无声地嘲笑着我的选择。

  我怔怔地看着指间残留的灰烬,又看了看那枚孤零零的《青云诀》玉简。

  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退路,也随着那灰烬彻底消散了。

  破釜沉舟!再无回头路!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目光再次投向怀中熟睡的婠绾,又望向那深邃无垠、仿佛蕴藏着无尽可能的黑暗山林。

  活下去!

  变强!

  带着她一起!

  用这来自地狱的力量,在这冰冷的世界里……活得像个人!

  夜,依旧死寂。但我的胸腔里,却有一团名为“决绝”的火焰,

  在禁忌功法的滋养下,开始无声地、疯狂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