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染的诀别-《独嚼人间》

  竹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小婠绾粉嫩的小脸探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月牙:

  “哥哥,吃饭啦!

  爷爷叫吃饭啦!”

  她的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溪流,瞬间冲散了屋内残留的药味和沉重的氛围。

  我猛地回过神,心脏像是被那清泉般的声音轻轻撞了一下。

  结结巴巴地回应:

  “好……的……我……知……知知……知道了。”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和一丝……

  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或许是想通了?

  想通了自己这条命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想通了挣扎抗拒皆是徒劳?又或许,

  是这两个月与世隔绝、只有药香、竹影和那个小精灵的日子,

  在不知不觉中磨平了最初的恐惧和绝望?

  穿越前,活着像头疲惫的牛马,

  只觉人生无趣,活着真累。

  如今,拼了命地想活,却发现“活着”本身都成了他人施舍的奢望。

  这操蛋的命运,真他妈狗血得让人想笑。

  我沉默着穿好那身粗布衣服,布料摩擦过皮肤,

  新生的皮肉还有些敏感,带着药浴后特有的、仿佛被深层灼烧过的微麻感。

  推开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身体恢复得确实很快,青阳子的手段堪称神鬼莫测。

  除了说话依旧磕绊,跑跳已无大碍。

  日子像溪水般流过,在婠绾银铃般的笑声和青阳子深居简出的沉默中,

  又滑过了两个月。

  初夏的燥热开始弥漫,竹林里蝉鸣聒噪。

  我似乎习惯了这种“工具”的定位,陪着婠绾在溪边捡石子,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

  听她絮絮叨叨讲着爷爷讲过的故事,偶尔笨拙地回应几句。

  心底那道冰冷的防线,在日复一日的暖阳下,

  悄然融化着,裂开缝隙,透进光,

  也透进一丝……名为“牵绊”的东西。

  这天,蝉鸣声格外刺耳。

  我正坐在屋外的竹凳上,看婠绾笨拙地用草茎编着不成形的手环,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她认真的小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砰!”

  竹屋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一个身影踉跄着冲了出来!

  是青阳子!

  但眼前的他,哪里还有半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灰袍破碎不堪,被大片大片暗红近黑的血迹浸透、板结,紧紧贴在身上!

  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深可见骨,有的还在汩汩地往外渗着血!

  脸上更是惨不忍睹,一道狰狞的爪痕从左额斜劈到右下颌,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鲜血糊满了半边脸!

  他拄着那根油亮的竹杖,竹杖底端也沾满了泥泞和血污,

  身体摇摇欲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

  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如同两团在灰烬中熊熊燃烧的鬼火!

  里面没有濒死的痛苦,没有重伤的虚弱,

  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狂喜和亢奋!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纯粹,带着一种燃烧生命换来的极致光彩!

  他无视了身上的惨状,无视了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死死锁定了院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婠绾!”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诀别的温柔。

  小婠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她呆呆地看着浑身浴血、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爷爷,手里编了一半的草环掉在地上。

  小嘴一瘪,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瞬间淹没了她。

  “爷爷!”

  她尖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小鹿,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伸出小手想碰触爷爷,却又被那满身的血污吓得缩了回来,

  小脸煞白,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爷爷你怎么了?!

  好多血!好多血!

  呜呜呜……”

  青阳子用尽全身力气,弯下那几乎要折断的腰,

  颤抖着、无比珍重地将嚎啕大哭的小孙女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其小心,仿佛抱着的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生怕自己身上的血腥和伤口弄脏了她。

  “婠绾……乖……”

  他试图安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爷爷……可能要……走了……”

  “走?!”

  婠绾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死死抓住爷爷破碎的衣襟,

  “爷爷你要去哪?!

  不要丢下婠婠!

  呜呜呜……爷爷带婠婠一起走!

  婠婠害怕!

  爷爷不要走!”

  那哭声如同利刃,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这两个月来刻意维持的疏离和麻木瞬间粉碎!

  我看着那浑身是血、如同风中残烛却眼神灼热的老人,

  看着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纯净得如同水晶般的小女孩,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复杂的情绪猛地冲上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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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吗?他利用我,视我为工具。

  怨吗?他即将强加给我同生共死的枷锁。

  可此刻……看着他抱着孙女,用尽最后力气安抚的样子……

  看着他眼中那为了至亲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涩,堵得发慌。

  这两个月,他虽冷漠,却从未苛待;他虽利用,却也实实在在地救了我,

  给了我庇护和恢复的时间。

  而婠绾……她是无辜的,是这冰冷算计里唯一纯粹的光。

  青阳子艰难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生命余烬的眼睛越过哭泣的孙女,直直地钉在我身上。

  “小子……”

  他喘着粗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出来!”

  然后,他低头,看着怀里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孙女,

  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痛苦和不舍。他枯瘦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抬起,

  在婠绾的额前极其迅速地凌空虚画了一个复杂而诡异的符号!

  口中发出几个含糊不清、却带着奇异韵律的音节!

  嗡!

  空气仿佛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青阳子的双眼,在他手指虚画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眼白部分竟然诡异地旋转起来,形成两个深不见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螺旋!

  那螺旋仿佛能吸摄人的灵魂!

  “婠婠……乖……看着爷爷的眼睛……”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

  正哭闹挣扎的婠绾,哭声戛然而止。

  她的小身体猛地一僵,大眼睛迷茫地、

  不由自主地对上了青阳子那双旋转着黑色螺旋的诡异眼眸。

  只一瞬间!

  她眼中的惊恐、悲伤、泪水……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毫无焦距的迷茫。

  “爷……爷……”

  她的小嘴无意识地开合着,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婠婠……好……困啊……

  你让……婠婠……睡……睡一会儿……”

  话音未落,小小的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像一片失去支撑的羽毛,

  软倒在青阳子沾满血污的怀里,陷入了深沉的、毫无知觉的睡眠。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噗通!”

  看着这一幕,看着青阳子那诡异的手段和婠绾瞬间失去意识的样子,

  我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恐惧、悲悯和预感到大难临头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直接瘫软在地,冰冷的竹地板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抱着沉睡孙女、浑身浴血、如同从修罗场爬出来的老人,

  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

  才从颤抖的喉咙里挤出破碎、沙哑、带着哭腔的问话:

  “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青阳子抱着沉睡的婠绾,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孙女安详的睡颜,那布满血污的脸上,

  竟然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却又无比温柔的微笑。

  随即,他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疲惫的眼睛再次看向瘫软在地的我。

  “小子……”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仿佛从破败的胸腔深处挤出,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和沉重,

  “你可知……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这茫茫世间……又有多少像你我一样……

  在这天幕之下……苦苦挣扎……不得解脱的蝼蚁?”

  他顿了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破风箱般的杂音,

  目光却锐利如刀,刺破我的恐惧,直抵灵魂深处。

  “命运如洪流……滚滚向前……你若……反抗不了……”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我的心上,

  “你就要……学会……去适应!

  去……承受!”

  他抱着婠绾,朝我走近一步,脚下的血迹在地板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跟我……走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一种燃烧生命换来的、最后的威严,

  “可能……这次……是你我……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我瘫在地上,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药浴的痛苦记忆、同命锁魂的未知恐惧、还有眼前这血淋淋的诀别……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

  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最后一次药浴?还是……生命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