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下黑影-《乾坤轮》

  日光透过回廊檐角斜斜地洒落,将青石地面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楚楚站在朱漆廊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柱身上斑驳的裂痕,仿佛在丈量这短短半月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楚楚……”

  鹿鸣齐的声音突兀地刺破凝滞的空气,又在瞬间转为生硬的礼数,“参见公主殿下!”

  他手中捧着的锦盒上,鹿府的家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楚楚的目光掠过那精致的纹饰,唇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

  她缓步上前虚扶,广袖带起的微风惊动了廊外一树将谢的海棠,粉白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恰好落在鞠星婵骤然绷紧的肩头。

  “昭昭、离离,何必多礼?”

  她刻意用了旧时闺阁里的称呼,葱指已然拉住了晏昭和鹿离的手臂,将她们轻轻扶起。

  果然,鞠星婵涂着蔻丹的指甲立刻深深掐进鹿鸣齐的臂弯,力道大得几乎要透过衣料刺进皮肉里。

  “公主姐姐气色倒好。”

  鞠星婵忽然甜笑着插话,胭脂色的裙裾向前半步,恰好隔在楚楚与鹿鸣齐之间。

  她眼睫微垂,眸中水光盈盈,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上次公主姐姐跌落落星瀑布,都怪星婵灵力有限,未能拉住……让姐姐糟了罪,连日来星婵一直寝食难安,真是罪该万死!”

  她说着,泪珠已顺着脸颊滚落,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竟像是比真的还要真诚几分。

  一旁的何渡一时语塞,而晏昭和鹿离则被她那惺惺作态的样子激得险些干呕起来。

  楚楚嫣然一笑,眼底的寒意被一抹假笑遮掩过去,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星婵的面颊,“星婵妹妹有心了。跌落瀑布是马儿受惊所致,怎能怪你呢?”

  她的声音轻柔,却字字如针,扎得鞠星婵指尖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将鹿鸣齐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勒得他眉头一皱。

  “星婵表妹,真是难为你了。”

  鹿鸣齐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目光却固执地望向楚楚,“整个鹿府,也就只有你与我是真心记挂着楚楚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楚楚,你放心,我定会说服父亲,请奏陛下收回成命!”

  晏修远适时地轻咳一声,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难得糊涂”四个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目。

  他状似无意地瞥向楚楚,近半月不见,她的眉眼间似乎多了几分凌厉,却又被那副温婉的假面遮掩得滴水不漏。

  “鸣齐向来一字千钧,”

  晏修远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但是……谁不知道中相大人最是讲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和亲是两墟幸事!”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楚楚,又落在鹿鸣齐身上,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诛心,“只是苦了楚楚,要替某些人的忠心……”

  鹿鸣齐的眸子骤然充血,寒光如刃般扫过晏修远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指节捏得发白,广袖下的手臂青筋暴起,眼见就要挥拳相向。

  “晏公子慎言!”

  何渡突然上前一步,月白色广袖上的银线云纹在阳光下幽幽发亮。

  他不动声色地向前移了几步,这个角度恰好能让鹿鸣齐看清楚楚轻颤的睫毛,“和亲是众大臣共议,陛下圣裁的结果,晏公子休得胡言,……

  “够了!”

  鹿鸣齐猛地挥袖,锦盒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眼底血丝密布,恍惚间又看见母亲跪在佛堂前的身影——父亲外室成群,母亲杨氏终于不堪其扰,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

  楚楚适时地别过脸去。

  她盯着廊外被花瓣覆盖的井台,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柳絮:“鹿公子请回吧,代我向杨夫人问安。”

  这句话像把淬毒的匕首,精准挑开了鹿鸣齐结痂的旧伤。

  井台上斑驳的水痕,倒映着他扭曲的面容。

  鞠星婵慌忙去拽他的衣袖:“鸣齐哥哥你冷静些!和亲是……”

  “是什么?”

  鹿鸣齐突然大笑起来,腰间玉佩“啪”地摔成两半。

  碎玉溅起的尘灰迷了鞠星婵的眼,她踉跄后退时踩到自己的裙摆,险些跌倒。

  鹿鸣齐转过身来扶起了柔若无骨的鞠星婵。

  楚楚嘴角悄然勾起。

  鹿离也被兄长的举动惊得呆立当场。

  她望着兄长通红的眼眶,想起母亲偷偷塞给她的字条,提到父亲与太妃所生的那个私生子已经找到了。

  若兄长真能扭转这局势,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念头一起,她心跳加速。

  晏修远折扇轻摇,扇骨在寂静中发出毒蛇吐信般的“沙沙”声。

  “中相大人素来忠君,只是为何要用别人女儿的一生来换……”

  “晏修远!”

  鹿鸣齐双目赤红,衣摆下沾满了零落的海棠花瓣。

  赫然转身时带倒了廊下的青瓷花盆,碎瓷片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极了多年前杨夫人摔碎的那只陪嫁花瓶。

  楚楚望着他踉跄远去的背影,指尖悄悄掐进掌心。

  是夜,三更时分。

  鹿鸣齐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月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忽而一片乌云掠过,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

  他惊坐而起,广袖翻飞间长剑已然出鞘。

  “咚咚咚——”

  门扉三声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谁?”

  他压低声音,剑尖抵在门缝处。

  “鹿表弟,别来无恙。”

  鞠星瀚的声音带着夜露的湿气。

  鹿鸣齐收起长剑,将门开了一条缝。

  月光下,鞠星瀚的眉眼笼着一层诡秘的阴影。

  “这么晚……有何要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鞠星瀚打断他,身形一闪已跃上屋脊。

  瓦片发出轻微的脆响,惊起檐下一只夜栖的乌鸦。

  鹿鸣齐迟疑片刻。

  夜风卷着远处更鼓声传来,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鞠家掌握着边疆十二州,难道母亲是让自己与鞠家结盟?

  如果自己能够号令边疆,那岂不是……

  他心头猛地一颤,纵身一跃跟了上去。

  “你要带我去何处?”

  他的声音散在夜风里。

  鞠星瀚回头,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另外半边隐在黑暗中:“前面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