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数学里的大秦-《大秦:准备造反,才知岳父是祖龙》

  夜半时分,房间内烛火通明。

  嬴政和扶苏对案而坐,不茶不饭,不言不语。

  “父皇,陈善向来好发大言,他的话未必能作真。”

  “您……”

  扶苏思量半天,艰难地开口劝解。

  嬴政缓缓摇头:“朕并未怪罪他,也并非因此而生出愁怨。”

  “只是朕有些事实在想不明白,吾儿可否为朕解心中之惑?”

  扶苏昂起头,坚定地点了点头:“儿臣虽然见识微薄,但或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能给出一二浅见也说不准。”

  嬴政忍不住起身踱步:“朕登基时,朝中权臣当道,宫闱秽乱污浊。”

  “碍于年少、势弱,朕忍着、熬着、扛着,度过了不知多少个难眠之夜。”

  “终于,朕成年了,加冠、亲政。”

  “朕戴上王冠的时候心底暗暗发誓:吾既为王,定当澄清八方寰宇,做一番震烁千秋万古的丰功伟业!”

  他转过头来,情绪激昂地说:“朕兵出函谷关,横扫六国,结束了诸夏五百余年的纷乱!”

  “朕力排众议,废除分封,代以郡县,铲除了诸侯割据的祸根!”

  “朕定律法、书同文、车同轨,统一钱币和度量,弥合诸国殊异,使四分五裂的天下重新融合在一起!”

  “朕北击匈奴,修筑长城,保北境安宁!”

  “朕南征百越,镇压诸蛮,开疆拓土!”

  “吾儿你来说,朕配得上德兼三皇、功高五帝吗?”

  扶苏低下头,认真地回答:“父皇的功绩不容抹煞,您绝对配得上。”

  嬴政缓缓摇头:“可是外人不这么想。”

  “文臣武将在背后非议朕,说朕刻薄寡恩。”

  “他们想要更多的功劳,想要更多的赏赐。”

  “民间谣言四起,朕知道,黔首庶民也在心中怨恨朕。”

  “他们怪朕不该修筑驰道、直道,不该频繁征发兵役、徭役。可耗尽秦国几十代先辈的心血,才打下的万里江山,难道不管不顾了吗?”

  嬴政指着自己的胸膛:“李相谏言缓刑法,薄赋敛,朕听进去啦!”

  “江山一统后,无论税赋、征役,哪一样不轻于诸夏纷乱之时?”

  “朕平息战乱,给了百姓安定的生活。”

  “朕论功行赏,给有功之士荣华富贵!”

  “可是他们一个两个不思感激,不思报效,全都在心底怨恨朕!”

  “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要逼朕大开杀戒,让江山社稷血流成河,他们才能分得清是非黑白吗?!”

  愤怒的咆哮声震屋瓦,嬴政胸膛剧烈起伏,心绪久久不能平复。

  扶苏从方才一直在思索该如何劝说安慰父皇,此刻终于打好了腹稿。

  “儿臣自入西河县以来,涉猎颇广。”

  “可惜天资驽钝,一样也未学成。”

  “唯独数学一道,曾有人对儿臣言,它是一切学问的基础,是万事万物轮转变换的基本规律,是认知世界的开始。”

  “关于父皇心中的疑惑,恰好儿臣有过相同的疑问,并且用数学知识加以分析和研究。”

  嬴政禁不住发笑:“数学?”

  “朕的滔天之恨,数学能解吗?”

  扶苏四下扫视,从炭炉边捡起一块漆黑的木炭,然后走到墙边。

  “百姓的怨气因何而生,无非是为了生计而已。”

  “大秦的黔首百姓要承担的税赋包括田租、口赋、刍稿,各地加征的苛捐杂税,以及盐铁专卖带来的隐形税赋。”

  “征役包括更卒、正卒、戍卒,以及郡县加派的各项力役。”

  他转过身来笑着说:“县学有一位学子,曾经自创了某种荒诞不经的算法,得出的结论是——再过五年十年,塞外的胡人加上大秦三十万北军,也敌不过西河县一家的兵力。”

  “虽然此事成了坊间的笑谈,但县学并未禁止或是斥责,而是鼓励这种大胆假设的作风。”

  “儿臣在县衙中征收税赋时突发奇想,与这位学子商讨后,也效仿他搞出了一套粗浅的衡量民心之法。”

  嬴政的表情逐渐认真:“衡量民心?”

  “速速道来,朕要一睹为快。”

  扶苏回过身去,口中言道:“儿臣给一户普通农家的田地产出定为一百,其余狩猎、织布等不好计算,有多有少。遇到天灾人祸,庄稼减产,收益还会下跌。均而论之,儿臣给农家的年总收益定为一百二十。

  秦国行十二税一之法,田租约莫占粮食收成的八分三。

  口赋和丁税,按照两个大人加一小儿计算,两百八十钱。亩产一石半粮,粮价三十文。儿臣是按照该户有五十亩田算的,故此口赋约占全年岁入的一成。

  刍稿,算两分。

  这些加起来,此户农家全年不吃不喝,岁入已经去了两成还略多。”

  扶苏扭回头去,发现父皇正神情专注地倾听,暗暗松了口气。

  “你继续说,朕听得懂”

  嬴政抬起手臂催促。

  “苛捐杂税,儿臣算的是一成。”

  “盐铁专卖带来的隐形税赋,约莫三分左右。”

  “征役虽然名目上不涉及钱粮,但它其实才是百姓开支最大的项目。”

  “以更卒为例……”

  以前父子俩尚未生出隔阂时,始皇帝经常把扶苏留在身边,手把手教他处理政事。

  而在西河县,他又在县衙各处帮过忙,亲赴乡间村落征收过税赋。

  所以墙壁上罗列的账目清晰严谨,井然有序。

  长长的一串数字写完,扶苏弯腰在底下的位置现场演算:“所有的开支加起来,这家人在不吃不喝,不取暖烧柴,不修缮房屋,总之没有任何花费的情况下……他们岁入的六成零七厘被官府以各种名义收走。”

  “而这家人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他们自己得到的是……三成九分三。”

  扶苏语气平静地说:“这还是儿臣设想的最完美的状况。

  “他们全家都能不生病,也没有发生任何灾祸。”

  “稍微有点风浪,这个家立刻会陷入困顿之中。”

  “或是典妻易子,或是卖身为奴。”

  “家破人亡,就这么简单。”

  他神情严肃地说:“三成九分三,儿臣把这个数字定为衡量民心向背、社稷安危的警示线。”

  “它已经逼近了百姓忍耐的极限,如果再继续毫无节制的向民众索取,后果不堪设想。”

  嬴政沉思片刻,抬眸道:“那西河县呢?”

  “与朝廷治下的百姓相比如何?”

  “差得多吗?”

  扶苏沉默良久,语气复杂地回答:“西河县没有警示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