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理智与情感-《笨蛋美人俏王妃》

  卫慕烈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身上。暮色四合,天边的云霞染着淡淡的橘红,林婉侧脸的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这个角度,这个姿态——太像了。像得让他心口一阵抽痛,像得让他几乎要脱口唤出那个刻在骨髓里的名字:沫儿。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理智与情感,如同两条毒蛇,日夜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理性冰冷地陈列着事实:林婉,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子,举止端庄,谈吐不凡,绝非寻常民女。她身上有着无法完全掩饰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度与风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惊人的可能——她极有可能是大梁那位深居简出的皇后,沈梦雨。探子的回报,她出现的时间地点,以及那份若有若无的、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贵气,都在佐证这个推断。

  “萧景琰怎么会让他视若珍宝的皇后亲身涉险?”他低声自问,声音沙哑。传闻中,大梁皇帝萧景琰与皇后沈梦雨情深意重,鹣鲽情深。那样一个掌控欲极强的帝王,如何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深入敌国腹地?这不合逻辑。除非……大梁有着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一个天大的图谋。而沈梦雨,自愿或非自愿地,成为了这图谋中的关键一环。留下她,便是握着一张危险的牌,可能引来滔天巨浪,将他和整个奚国卷入不可预知的漩涡。这是玩火,是拿国运做赌注。

  然而,情感却像疯长的藤蔓,早已缠绕住他理性的基石,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目光无法从林婉身上移开。每一次她微微侧首,每一次她浅笑低语,甚至她蹙眉时眼角细微的纹路,都像是时光倒流,将他猛地拉回到那片金色的、炽热的沙漠。

  那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光。

  那时的他,还不是如今这个手握权柄、心思深沉的奚国王子,只是个被家族放逐、在边境磨砺的青涩少年。沙漠的荒芜与酷烈,几乎磨灭了他所有的热情,直到叶沫儿像一阵带着铃铛声的风闯入他的生命。她有着奚族女子没有的灵动和狡黠,眼睛亮得像沙漠夜空里最亮的星。她在篝火边哼唱他从未听过的歌谣,在他受伤时,用不知名的草药小心翼翼地为他敷上。她的笑容,能驱散大漠所有的孤寂和寒冷。

  那些共度的日夜,是烙印在他灵魂上的瑰宝。他怎么会忘记?他怎么能忘记?她是他干涸心田里唯一的甘泉,是他黑暗岁月中猝然绽放的烟花,绚烂、短暂,却照亮了他整个荒芜的青春。

  可是,烟花易冷。

  叶沫儿的死,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爱情,似乎连他感知快乐的能力也一并掏空了。从此,他的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回响壁,任何声响落进去,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寞。他冒险将钰宝——那个沫儿曾短暂照顾过的、有着一双相似明亮眼眸的孩子——带回府中抚养,不就是想在孩子天真的笑靥里,艰难地寻觅一丝沫儿的影子吗?

  而如今,一个更完整、更鲜活的“影子”出现了。

  林婉。

  她比钰宝更像沫儿,不仅仅是容貌神态,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看着她坐在沫儿曾经坐过的亭子里,用类似的动作抚弄琴弦(尽管她声称不精于此道),看着她穿着奚族服饰,在庭院中漫步,卫慕烈会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时光从未流逝,悲剧从未发生。那种失而复得的错觉,像最醇厚的酒,让他沉迷,无法自拔。

  “留下来,把她留下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就当是为了沫儿。让她照顾钰宝,让这个家重新变得‘完整’。哪怕只是虚假的完整。”

  这个念头具有致命的诱惑力。情感几乎要彻底碾碎理智。他舍不得放掉这束重新照进他黑暗生命的光,哪怕这光芒可能来自最危险的敌人。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虚假的温暖,像一个在雪地里濒死的人,明知眼前的火焰可能是陷阱,也忍不住要伸手靠近。

  痛苦就在于,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沉沦。

  他知道把林婉当成替身,对死去的沫儿不敬,更对自己肩负的责任不负责任。可他的心不受控制。每一次理性的提醒,都伴随着情感更凶猛的反扑。留下她,风险巨大,可能万劫不复;放手,等于亲手再次扼杀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源,重新跌回那冰冷彻骨的黑暗。

  他陷入了一个无解的两难。

  卫慕烈猛地转身,不再看窗外那让他心绪纷乱的身影。书案上,还放着关于大梁近期动向的密报。他握紧拳头,骨节泛白。一边是可能的国家安危,是他作为统帅的责任;另一边,是他早已死寂的情感世界唯一复苏的可能,是他无法割舍的执念。

  他站在理智与情感的悬崖边缘,向前是深渊,后退是荒漠。

  最终,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夜色彻底笼罩下来,书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在这片属于他自己的黑暗中,权倾朝野的奚国王子,终于卸下所有伪装,任由无声的嘶吼在胸腔里震荡。

  他留不住逝去的爱人,也看不清眼前的迷局。

  他只知道,那个叫林婉的女子,就像一枚投入他死水般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早已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而这涟漪最终会扩散成怎样的风浪,他不敢想,也无法预料。

  他的痛苦,在于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仍渴求那片刻的欢愉。他的挣扎,在于灵魂被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向着责任与理智,一半向着私欲与情感,彼此拉扯,鲜血淋漓,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