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all邪短篇》

  车子驶入灵隐景区时,秋日的阳光正穿透层层叠叠的古树,在蜿蜒的山路上洒下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桂子残留的甜香、湿润的泥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沉淀了千年的香火味道。远处传来低沉的梵钟声,咚——嗡——,一声声敲在心上,涤荡着尘世的浮躁。

  奶奶的精神头格外好,坐在副驾,侧着头望向车窗外越来越近的苍翠山色和隐隐可见的黄墙飞檐,布满皱纹的脸上是虔诚的安宁。“到了到了,”她轻声念叨着,“菩萨保佑,保佑我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梨簇坐在后座,我和闷油瓶的中间,身体绷得有些紧。从机场被二叔亲自接上,到塞进这辆开往灵隐寺的车里,他一直处于一种应激般的沉默状态,眼神飘忽,偶尔落在窗外飞逝的景物上,带着一种被强行拽入陌生温暖中的茫然无措。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细微抗拒,但当奶奶回头慈爱地问他“小黎啊,晕不晕车?要不要开点窗?”时,那根绷紧的弦又会瞬间松弛,他飞快地摇头,挤出两个字:“不晕,奶奶。”

  闷油瓶坐在最外侧,靠着车窗,闭目养神。阳光穿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出一小片静谧的阴影。他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车厢里所有微妙的情绪流动,只有那平稳悠长的呼吸,昭示着他并非一尊冰冷的雕塑。

  停好车,步入灵隐寺的山门。古木参天,浓荫蔽日,巨大的香炉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檀香气息。善男信女摩肩接踵,或手持高香,神情肃穆;或低声诵念,步履匆匆。梵呗声、木鱼声、游客的低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宏大的背景音。

  奶奶紧紧拉着梨簇的手腕,生怕他走丢似的。梨簇身体僵了一下,似乎想挣脱,但奶奶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他最终放弃了挣扎,任由奶奶牵着,只是耳根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眼神依旧倔强地瞥向别处,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这庄严又陌生的佛国世界。

  “小黎啊,”奶奶指着前方大雄宝殿巍峨的歇山顶和金光闪闪的匾额,“看见没?这就是灵隐寺最正的地方,里头供着佛祖。心要诚,待会儿跟着奶奶拜,求菩萨保佑你以后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

  梨簇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些虔诚叩拜的信众,眉头微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迷信”的不解与疏离。我走在他另一侧,看着他那副别扭又强忍的样子,心里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出的酸软。这小子,大概从未被这样当成需要神明庇佑的孩子般对待过。

  我妈挽着我爸的胳膊,二叔则走在稍后,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在评估环境,又像是在思考什么。胖子则像个好奇宝宝,东张西望,嘴里啧啧有声:“嚯!这香火!旺!真旺!佛祖老人家业务繁忙啊!”

  大雄宝殿内庄严肃穆。巨大的释迦牟尼金身佛像端坐莲台,低垂的眼睑仿佛悲悯地注视着芸芸众生。烛火摇曳,映照着佛像庄严的面容和殿内缭绕的青烟。诵经声如同低沉的潮汐,一波波涌来。

  奶奶松开梨簇的手,在殿门口的请香处恭恭敬敬地请了三炷足有半人高的粗壮高香,又递给黎簇三炷稍微细一些的:“来,小黎,拿着。”

  梨簇看着手里那三炷香,像捧着烫手山芋,有点手足无措。奶奶已经点燃了自己的香,双手高举过顶,对着大殿方向,极其虔诚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黎簇迟疑地看着,又偷偷瞥了瞥周围同样在敬香的人,最终学着奶奶的样子,有些生硬地举起香,动作带着点不情愿的笨拙,也拜了三下。

  我看着他那僵硬的背影,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被那袅袅升腾的青烟拽回了多年前,拽回了那段几乎将他彻底摧毁的岁月。

  那也是一个秋天,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蛇沼鬼城带来的、深入骨髓的阴冷与绝望。那时的我,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间蛇毒留下的灼痛,每一次闭眼都是青铜门后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闷油瓶决绝的背影。死亡如影随形,绝望深入骨髓。胖子强行把我从那个堆满资料、弥漫着腐朽气息的昏暗房间里拖了出来,塞进了小花开来的车。

  “天真!你他妈再这样下去真成干尸了!走!出去透口气!去灵隐寺!拜拜菩萨去去晦气!” 胖子当时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通红。

  小花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丝我那时无暇分辨的、更深沉的东西。他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与车窗外飞逝的市井景象格格不入,却一路沉默地陪着我这个行将就木的“灾星”。

  那时的灵隐寺,在我眼中没有庄严,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死寂。香火缭绕,人声鼎沸,却丝毫无法驱散我内心冰封的严寒。我甚至听不清胖子在我耳边絮叨着什么,只记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他半扶半抱着,踉跄地穿过喧闹的人群。

  在法物流通处,胖子不由分说地替我请了一串紫檀佛珠,硬塞到我手里。那珠子入手冰凉沉重,带着新木的生涩气味。“拿着!求个平安!小哥不在,你得替自己求!替他也求!” 胖子的声音带着哽咽。

  小花站在一旁,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没劝,也没像胖子那样咋呼,只是掏出手帕,极其自然地、不容拒绝地拉过我那只因为长期翻查资料和紧握拳头而布满细碎伤口和薄茧的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细细擦拭掉我指缝里不知何时沾染的灰尘,然后才帮我把那串冰凉的佛珠,一圈一圈地绕在枯瘦的手腕上。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到我皮肤时,带来一丝细微的颤栗。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句低语,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我心上:“无邪,活下去。他希望你活着。”

  手腕上那串紫檀佛珠沉甸甸的,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我抬起手,对着大殿的方向,浑浑噩噩地拜了下去。膝盖砸在冰冷的石板上,传来刺骨的疼。额头抵着粗糙的地面,青石的凉意透过皮肤渗入骨髓。我闭上眼,耳边是鼎沸的人声和庄严的诵经,眼前却只有一片永恒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没有祈求,没有愿望,只有无尽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像潮水般将我淹没。那时所求的,哪里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平安?不过是…一个解脱,或者,一个关于他是否安好的渺茫回音。每一次叩首,都是将残存的生命力,连同那份蚀骨的思念与无望的等待,一同碾碎在这冰冷的佛前。

  “无邪?” 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将我从那段冰冷刺骨的回忆中猛地拽回。是胖子。他凑近我,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担忧,“发什么愣呢?脸色这么白?想起以前那事儿了?”

  我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深吸一口气,寺庙里浓郁的檀香味涌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暖意。眼前是金碧辉煌的大殿,香烟缭绕,信众虔诚。奶奶正拉着梨簇,在一位穿着海青的知客僧指引下,走向侧殿的法物流通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照射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微小的尘埃。

  “没事。”我松开拳头,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勉强对胖子扯出一个笑容,“有点走神。”

  胖子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背,力道带着安慰:“都过去了,天真。你看现在,多好。” 他朝奶奶和梨簇的方向努努嘴。

  侧殿里檀香的气味更浓,光线也略显幽暗。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佛珠、玉佩、护身符,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奶奶正专注地听着知客僧的介绍,梨簇则显得有些局促,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法物上扫过,带着少年人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师父,”奶奶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想给我这孙儿请一串佛珠。他一个人在外边吃了不少苦,我就求个心安,求菩萨保佑他以后都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她说着,慈爱地拍了拍梨簇的胳膊。梨簇身体明显一僵,飞快地瞥了奶奶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耳根那点红晕似乎更深了。

  知客僧是一位面容和善的中年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老人家一片慈心,菩萨定会护佑小施主。” 他转身从柜台里取出了几个托盘,里面盛放着不同材质的佛珠:深沉的紫檀,温润的星月菩提,莹白的砗磲,还有几串色泽古朴的鸡翅木。

  奶奶仔细地挑选着,拿起一串深褐色的星月菩提,颗颗菩提子饱满圆润,点缀着细密的星点,触手温凉。“小黎,你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