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水火既济卦-《这个藩镇过于凶猛》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看着面前的陶敬昭,陶雅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让你佯攻试探,为何强攻?”

  “是属下的错,还请刺史责罚!”

  陶敬昭并未辩解,低着头认错。

  陶雅冷声道:“不遵军令,自己去领二十鞭!”

  他向来治军严谨,正因为陶敬昭是他的儿子,犯了错更要打,否则如何服众?

  连自己儿子犯了错也罚,下次处罚其他将领之时,旁人也就没有怨言了。

  闻言,徐章赶忙劝道:“陶将军只是破贼心切,一时冲动,还请刺史体谅。属下以为,眼下战事紧急,不如先记着,让陶将军戴罪立功。”

  二十鞭子听上去没多少,可真实打实的抽完,至少去掉半条命。

  “那就先打一半,另一半记着!”

  见眼徐章给了台阶,陶雅顺坡下驴。

  二十鞭子分开打,那就不一样了,既起到了一视同仁的效果,又免得自家儿子被打废。

  “得令!”

  陶敬昭应了一声,当着众人的面脱下甲胄,快步走出帅帐。

  不多时,外头响起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噼啪声。

  陶敬昭也是个硬汉子,十鞭子抽下来,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尽管只是十鞭子,可陶敬昭回来时,是被亲卫抬回来的,嘴唇惨白,凌乱的发丝被冷汗浸湿,黏在额头与脸颊之上,背后更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就这,还是行刑的士兵留了手,否则伤的可就不仅仅只是皮肉了。

  “禀刺史,十鞭已打完!”

  “嗯。”

  陶雅点了点头,吩咐道:“送回帐中,寻大夫医治。”

  待陶敬昭被抬走后,陶雅环顾一圈众人,缓缓开口道:“都说说吧,感受如何?”

  “难!”

  “棘手!”

  “攻不进去!”

  汪琦等人纷纷开口,发表自己的看法。

  陶雅将目光看向一人,问道:“你也说说看。”

  此人是陶敬昭麾下裨将,今夜参与了强攻了,并亲自上阵指挥。

  作为副将,一般这种场合是轮不到他说话的。

  那裨将神色凝重道:“回刺史,骠下冲入阵中后,如陷泥潭,壕沟纵横,拒马栅栏遍地,军阵根本没法铺开,反而被分割一个个小块,当时天色昏暗,看不太清,只觉四面八方都是射来的箭矢,贼人更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且那些贼人十分机敏,根本不与我们缠斗,以袭扰为主。我等对壕沟不熟悉,不敢贸然追击,因而十分被动。”

  陶雅并不意外,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徐章皱眉道:“刺史,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强攻吧,损伤大些就大些。”

  陶雅反问道:“你打算用多少人命去填,一万,还是两万?打下一个绩溪,还有歙县,我们这三万大军,能填的下吗?”

  “是属下考虑不周。”

  徐章躬身抱拳。

  陶雅说道:“行军打仗,切忌心浮气躁。城池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应对之策。不得不说,刘贼其人的寨堡战术,确实不凡,可惜他算漏一件事。”

  对于徐章,他还是很看重的。

  一众将领之中,就属他最有悟性,因此陶雅不吝指教。

  听出他语气中的自信,徐章双眼一亮,赶忙问道:“刺史已有对策?”

  陶雅点点头:“已有些头绪,只看老天赏不赏脸了。”

  “老天赏脸?”

  徐章先是一愣,旋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其余将领,则是一头雾水。

  汪琦问道:“敢问刺史,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打?”

  “等!”

  陶雅答道。

  “等?”

  此话一出,众将更加疑惑。

  见状,陶雅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摆摆手:“时辰不早了,你等也早些回帐中歇息。”

  ……

  ……

  接下来的几日时间,吴军再没有任何举动,甚至连佯攻都没有。

  军营大门紧闭,高挂免战牌,安静的有些诡异。

  反倒是刘靖安排麾下,趁夜组织了几次夜袭。

  简直是倒反天罡。

  庄三儿扶着城垛,远眺吴军大营,眉头紧皱:“这姓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

  刘靖轻笑道:“不管陶雅如何,不外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话音落下,他整个一愣,笑意僵在脸上。

  见他神色异常,庄三儿忙问道:“刺史怎地了?”

  刘靖深吸了口气,神色凝重道:“我大概猜到陶雅的打算了!”

  庄三儿问道:“甚打算?”

  “等!”

  “等?”

  “入夏了,他在等一场暴雨!”

  刘靖话音刚落,光线陡然变暗,一片乌云遮挡了烈日。

  六月已然入夏,而江南夏季雨水充沛。

  自入夏之后,歙州还没下过雨,算算日子,也该迎来一场暴雨了。

  这年头领兵打仗,不但要会行军布阵,还需精通天文地理。

  近日会不会下雨,通过云霞和星象,就能推算的八九不离十。

  旁人会不会,刘靖不知道,但陶雅大概是懂的。

  作为经验丰富的百战老兵,庄三儿立即看向东边的那条扬之河,失声道:“他想等下雨,河水水位暴涨时,掘开口子?”

  扬之河是新安江的支流,全长八十余里。

  这条河并不算宽广,水流量也不大,即便暴雨水位上涨,掘开口子,也无法淹没绩溪县。

  但是,却能将县城外横七竖八的壕沟淹没。

  届时,没了连通的壕沟,十八个寨堡也就成了泽国中一个个孤岛。

  而且这些寨堡都是临时修建的,完全由黄土夯实而成,不像城墙那般坚固,被水一泡,七八个民夫用不了多久就能挖穿。

  一旁的李松出声道:“趁着他们挖掘河口时,出兵袭扰!”

  庄三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夯货,陶雅岂会没有后手,就等着咱们出来呢!”

  李松急了:“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掘开河口?”

  刘靖看着天空,说道:“眼下,只能看老天爷了,若是雨势小,河水涨不了多少。”

  会不会下雨,下多大,人无法决定,全看天意。

  天意,很多时候,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

  ……

  轰隆隆!

  紫青色的电蛇,划破夜色。

  震耳欲聋的雷声,让人为之心悸。

  一条电蛇在云层中游走,一路向下,最终落在山顶之上。

  轰!

  一声巨响,山顶火光四溅,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树应声而断,断口处燃起熊熊大火。

  天地之伟力,在这一刻,彰显的淋漓尽致。

  大火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场暴雨浇熄。

  雨水如珠,从天空倾泻而下。

  整片天际很快被雨幕所笼罩,充斥着哗啦啦的雨声。

  山谷东边的半山腰处,隐隐有橘黄色的光亮闪烁。

  妙夙坐在山洞门口,双手托腮,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望着洞外磅礴大雨,有气无力道:“师傅,我好饿!”

  “饿了就睡,睡着就不饿了!”

  杜道长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

  妙夙苦恼道:“我就是饿的睡不着嘛。”

  自刘靖率部奔袭歙州,已有两个多月,小猴子谨记刘靖的叮嘱,紧闭寨门,不许任何人外出,而山寨中囤积的粮食,也吃的差不多了。

  妙夙与杜道长是刘靖的贵客,所以伙食是寨子中最好的。

  不过到了如今,每日也只有一碗清如水的稀粥。

  连他们二人都如此,可想而知,寨中其他人有多凄惨。

  “你这些年的道法,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看看为师,心静,自然也就不饿。”

  “徒儿午间还看到师傅去马厩偷吃了一把豆子。”

  “你这逆徒,炼丹的事能叫偷嘛!”

  “……”

  妙夙撅了噘嘴,没了声音。

  不是不想斗嘴,而是太饿了,饿得不想说话。

  沉默了片刻,杜道长的声音再度响起,温声安慰道:“乖徒儿再忍一忍,吾观那刘靖面相,富贵逼人,未来成就绝对不凡。况且,前阵子为师替他卜了一卦,卦象乃是水火既济,他所行之事虽有波折,最终却能水火相济,马到功成。”

  “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派人来接咱们了。”

  说起这个,妙夙顿时来了兴致,好奇道:“师傅,刘监镇他到底去做什么事儿了?”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作甚。”

  刘靖虽未告知杜道长,但杜道长这般年岁,又云游天下多年,见识不凡,隐约也能猜到。

  乱世之中,总有人不甘碌碌无为,提三尺剑,奋起搏出一片天地。

  “哼!”

  见师傅不愿说,妙夙哼了一声,嘀咕道:“莫以为我不晓得,不就是打打杀杀么。”

  很快,山洞中再次陷入沉默,唯有稀里哗啦的雨声充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