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青萍之末风满楼 棋逢对手暗布局-《五胡烽烟起:北望神州血与火》

  钦差韩青奉旨扩大调查范围的消息,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湖面又投下一块巨石。平阳县乃至整个河东路官场,暗流汹涌。十年账目,牵扯甚广,绝非李墨林一介新任县令所能承担。朝野上下都明白,陛下这是要借李墨林这个突破口,整顿地方积弊了。

  压力也随之传导至京城,尤其是那些与河东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更是人心惶惶。然而,就在这焦点集中于平阳之时,一股针对江文渊的暗流,也开始悄然涌动。崔明远“找个机会,让他也沾点麻烦”的指示,已然下达。

  这日,翰林院接到一项任务。

  因太后寿辰将至,礼部请翰林院代为草拟一批赐予宗室、外戚及重臣的寿礼敕谕。这类文书皆有固定格式,本是寻常公务,由几位资深编修负责即可。但掌院学士或许是考虑到江文渊文采斐然,又得皇后间接示意让其参与文教事宜,便也将几份赐予清流老臣的敕谕交由他起草,意在给他一个露脸的机会。

  江文渊自是谨慎应对,字斟句酌,引经据典,力求既符合规制,又能体现出对老臣的尊崇。他精心起草完毕,反复校对后,呈交给了负责汇总的柳文清。按流程,柳文清核对格式、用印无误后,便会统一上交礼部。

  事情本该如此平淡过去。然而,就在敕谕即将送往礼部的前一日,却出了岔子。

  一位负责核对用印的小典籍(翰林院低阶官员)慌慌张张地找到掌院学士,称在核对江文渊所起草的一份赐予致仕太傅的敕谕时,发现其中竟有一处极为不妥的措辞——将赞美老臣德行的“圭璋特达”,误写为了音近但意义迥异的“鬼蜮伎俩”!

  圭璋特达,喻品德高尚,如圭璋般卓然出众;而鬼蜮伎俩,则指阴险害人的手段。一词之差,褒贬颠倒,若此敕谕发出,不仅是天大的笑话,更是对老臣的莫大侮辱,足以酿成严重的政治事件!

  掌院学士闻讯,惊怒交加,立刻调来江文渊的原始草稿核对。然而,奇怪的是,草稿上清清楚楚写着“圭璋特达”,并无错误。问题出在后续誊抄用于正式用印的清稿上。清稿是由翰林院专门的抄手负责,但最终核对用印的责任,仍在一定程度上归于起草者或汇总者。

  柳文清闻讯赶来,一脸惊诧与无辜,连声道:“这……这怎么可能?晚辈汇总时也曾粗略看过,并未见如此荒谬的错漏!定是那抄手粗心误写!江修撰,你起草时,怎会犯下如此大错?”他虽未明指是江文渊草稿有误,但言语间已将责任引向了起草环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文渊身上。江文渊面色凝重,心中已是雪亮。草稿无误,清稿有误,这绝非简单的抄写失误。“圭璋”与“鬼蜮”字形、字义相差甚远,稍有学识的抄手都不可能犯此低级错误。这分明是有人刻意篡改,意图构陷!

  他深吸一口气,向掌院学士躬身道:“掌院大人,下官草稿在此,白纸黑字,确是‘圭璋特达’。清稿出现如此谬误,下官亦深感震惊。恳请大人彻查清稿誊抄、流转全过程,查明是何人、于何时篡改!”

  掌院学士面色铁青,他自然看出此事蹊跷。但清稿是从江文渊处经柳文清汇总而来,中间环节虽多,江文渊作为起草者,难辞其咎,至少一个“失察”之过是跑不掉的。尤其在李墨林案风声鹤唳的当口,此事若被有心人利用,足以对江文渊的声誉造成重创。

  “先将所有涉及此份敕谕的草稿、清稿、以及经手人员名单封存!”掌院学士沉声下令,“此事在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外传!江修撰,在查清之前,你暂卸手头事务,于值房内等候质询!”

  这是变相的停职审查了。江文渊心中一沉,但神色依旧镇定:“下官遵命。清者自清,下官相信掌院大人定能明察秋毫。”

  柳文清在一旁叹息道:“江年兄也太不小心了……幸好发现得早,若是发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啊。”他语气中带着惋惜,眼底却掠过一丝得意。

  风波,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到了江文渊头上。

  消息很快通过隐秘渠道传到了坤宁宫。

  慕容雪正在翻阅各地呈报的祥瑞吉兆(太后寿辰将至,此类表章渐多),闻听婉如禀报,她放下奏章,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鬼蜮伎俩?倒是贴切,用这等鬼蜮伎俩来构陷,真是其心可诛。”慕容雪语气平静,却透着寒意,“手段如此拙劣急躁,看来那边是有些坐不住了。李墨林案深挖触及了他们的根本,便想方设法要在京城制造事端,扰乱视线,最好能再扳倒一个标杆人物。”

  “娘娘,此事可大可小。虽手段低劣,但若被他们咬住‘失察’之过大做文章,江修撰恐难脱身。掌院学士虽正直,但压力之下,也未必能完全护住。”婉如担忧道。

  “本宫知道。”慕容雪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秋菊,“他们选在这个时候,选这种方式,无非是看准了太后寿辰在即,朝廷力求稳定,想逼陛下和本宫息事宁人,甚至牺牲江文渊来换取表面平静。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

  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婉如,你亲自去一趟翰林院,不必见江文渊,只去找掌院学士,传本宫口谕:太后寿辰,普天同庆,翰林院起草敕谕,本是喜庆之事,偶有疏漏,查明改正即可,不必过度张扬,以免惊扰太后圣心。着掌院学士妥善处理,务求公正,但亦须顾全大局,勿使小事化大。”

  婉如心领神会。皇后娘娘这番话,看似是要求“息事宁人”、“顾全大局”,实则是给掌院学士吃了一颗定心丸,表明了宫中的态度:此事是“小事”,不应扩大化,处理原则是“公正”但更要“妥善”,意在保江文渊。同时,“勿惊扰太后”更是给了掌院学士一个顶住外部压力的绝佳理由。

  “另外,”慕容雪继续吩咐,“让我们在翰林院的人,留意柳文清以及那几个可能与崔府有牵连的官吏的动向。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还有,那个发现错误的典籍,是何背景?是恰巧发现,还是有人授意?”

  “是,娘娘,奴婢立刻去办。”

  慕容雪坐回案前,目光落在那些歌功颂德的祥瑞奏章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真正的风暴从不源于祥瑞,而源于这些看似微小的“鬼蜮伎俩”。对方既然出招了,她自然要接着,而且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翰林院值房内,江文渊独坐一室。

  窗外天色渐暗,值房内未曾点灯,一片晦暗。他心中并无多少恐惧,更多的是愤怒与冰冷。他出身寒微,深知立足之难,故而时时自省,处处谨慎,如履薄冰。却不想,即便如此,祸端依然从天而降。这官场之险恶,人心之叵测,远超圣贤书中的教诲。

  他仔细回想着起草、呈交的每一个细节。草稿无误,清稿有误,问题必然出在誊抄或流转过程。谁能接触到清稿?抄手、负责核对的典籍、汇总的柳文清……柳文清!江文渊脑海中浮现出柳文清那看似惋惜实则得意的眼神。是他吗?若是他,动机何在?仅仅是因为世家子弟对寒门晋身的嫉恨?还是受了更上层的指使?

  江文渊想起之前赵秉言的试探,想起李墨林的遭遇,一条隐约的线似乎清晰起来。自己和李墨林,都是科举新政的代表,是旧势力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李墨林在外被构以重罪,自己在京城则被寻衅滋事,双管齐下,意在彻底打压寒门势头。

  “不能坐以待毙。”江文渊暗忖。皇后的暗中维护让他心存感激,也给了他底气。但他不能完全依赖外力,必须自己寻找破局之道。掌院学士是关键,必须让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并且意识到这是有人针对翰林院、针对科举新政的阴谋。

  他静下心来,开始仔细梳理可能的人证、物证,以及各个环节的漏洞。灯光亮起,掌院学士推门而入,面色依旧严肃,但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震怒,多了几分审慎。

  “江修撰,”掌院学士坐下,屏退了左右,“此事,你怎么看?”

  江文渊知道,真正的较量开始了。他整理衣冠,深深一揖:“掌院大人,下官以为,此事绝非疏忽错漏,而是有人蓄意构陷!”

  就在江文渊与掌院学士密谈的同时,崔府也得到了消息。

  幕僚向崔明远汇报:“相爷,事情已办妥。江文渊已被暂停职务,接受审查。柳文清做得很干净,线索指向了一个与江文渊有过小过节的老抄手,那老抄手嗜酒,很容易就能让他‘认罪’。”

  崔明远闭目养神,淡淡道:“嗯。让御史台那边准备一下,等那边‘查实’是江文渊草稿有误或督导不力,就上个弹章,不必太重,参他个‘年少轻浮,不堪重任’即可。重点是让陛下和朝臣们知道,这新科状元,也不过如此。”

  “是。不过……方才坤宁宫有人去了翰林院,见了掌院学士,传了皇后口谕,意思是让‘妥善处理,勿扰太后’。”

  崔明远睁开眼,冷哼一声:“慕容雪倒是反应快。想捂盖子?没那么容易。太后那边……或许可以稍加利用。让宫里的人,找个机会,在太后面前‘不经意’地提一提,就说翰林院的人办事毛躁,差点在寿礼上闹出大笑话,多亏发现得早。”

  “妙计!太后最重颜面,若知此事,必会对办事之人心生不满。即便陛下和皇后想保,太后若开了口,他们也难办。”

  崔明远嘴角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李墨林案要钉死,江文渊这边也要让他沾一身腥。要让天下人看看,寒门子弟,终究是难堪大任。这大燕的朝堂,终究还是需要世家来稳定。”

  夜色渐深,京城各处府邸中,灯火明灭,映照着无数深思熟虑或阴谋算计的脸孔。青萍之末,微风已起,而真正的风暴,正在各方落子布局的无声较量中,悄然酝酿。江文渊的命运,乃至科举新政的走向,都系于这看似微不足道却又惊心动魄的博弈之中。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萍之末风满楼 棋逢对手暗布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