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夜语惊心·波澜暗涌生-《五胡烽烟起:北望神州血与火》

  那只机关鹦鹉果然成了慕容雪近日最大的慰藉。它被珍重地放置在昭阳殿内室靠近窗台的紫檀木小几上,每当慕容雪感到疲累或心烦时,便会拧动发条,看它扇动五彩的翅膀,听着那清脆的“啾啾”声和稚嫩的“陛下万岁、娘娘千岁”。这简单重复的动作和鸣叫,仿佛带着司马锐指尖的温度,总能奇异地抚平她心头的褶皱,让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朝堂上的暗流仍在涌动,王允等人似乎暂时收敛,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并未消散。慕容翰在狱中情况稳定,却依旧无法解除,案件调查也因关键证人迟迟找不到而陷入僵局。“暗影”传来的消息好坏参半,更添了几分焦灼。慕容雪在司马锐面前竭力保持平静,甚至比往日更加温柔体贴,但她深知,司马锐肩上的压力远比她更重。他虽从不言说,可她能从他不经意间蹙起的眉头、批阅奏折时更长时间的沉默,以及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细微动作中感受到那份沉重。

  这天傍晚,司马锐难得地提前处理完政务,回到昭阳殿。慕容雪早已备好了清淡可口的晚膳,席间,她刻意说了些轻松的话题,甚至学着机关鹦鹉的声音叫了两声“陛下万岁”,逗得司马锐展颜一笑,紧绷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殿内烛火温馨,气氛融洽,仿佛外间的风雨暂时被隔绝。

  夜深人静,寝殿内只余一盏守夜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慕容雪依偎在司马锐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心中一片宁谧。她轻轻抬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心,低声道:“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睡梦中的司马锐似乎有所感应,手臂无意识地收拢,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

  慕容雪带着这份安心,也渐渐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雪被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呓语惊醒。她睡眠本就不深,尤其是在这多事之秋。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向身侧的司马锐。

  他并未醒来,但显然陷入了梦魇。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微微翕动,那模糊的梦话正是从他口中溢出。

  慕容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凑近些,屏息倾听。

  起初只是些含糊的音节,听不真切。但渐渐地,几个清晰的词语破碎地蹦出:

  “……雪……别怕……” 这是他潜意识里对她的保护。

  慕容雪心中一暖,正欲轻轻拍拍他,让他安心。然而,接下来的梦话,却让她的血液几乎凝固。

  “……证据……王允……老贼!”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恨意与愤怒。

  慕容雪的心跳骤然加速。王允!果然是他在梦中都在筹谋对付的敌人!

  但紧接着,司马锐的声音变得急促而痛苦,甚至还带着一丝……她几乎不敢确认的……愧疚?

  “……是朕……逼得太紧了吗?……”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挣扎,“……若不……一击必中……恐其反噬……你会……”

  话语在此处变得模糊不清,但“反噬”和“你会”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慕容雪的心房。他在担心逼得太紧会引来王允的反扑,而反扑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她慕容雪!他在梦中都在担忧她的安危,甚至因此产生了策略上的自我怀疑和愧疚!

  没等慕容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司马锐的梦话转向了更深的恐惧,他的身体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不!……雪儿!……箭!……躲开!” 他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手臂猛地一紧,勒得慕容雪有些生疼,“……是朕害了你?!……不——!”

  一声压抑的低吼后,他的梦话戛然而止,转为沉重而混乱的呼吸,但人并未醒来,显然仍深陷在噩梦的泥沼中。

  而慕容雪,已经彻底僵住了。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交错的心跳声和司马锐粗重的呼吸声。慕容雪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冰凉。方才那些破碎的梦话,像一块块拼图,在她脑海中迅速组合,勾勒出一个让她心惊胆战的画面:

  司马锐正在紧锣密鼓地搜集王允的罪证,准备发动致命一击。但他同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担心如果行动不够周密,不能一举将王允集团彻底铲除,就会遭到对方疯狂的反扑。而在他的潜意识里,最恐惧的场景,就是王允的报复会直接针对她慕容雪,甚至可能是一场……刺杀(箭!)。他甚至在梦中将可能发生的悲剧归咎于自己(是朕害了你?!),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恐惧。

  原来,他平日里的沉稳从容之下,藏着如此汹涌的焦虑和担忧!他不仅要在前朝与老奸巨猾的政敌斗智斗勇,还要分神时刻担忧她的安全,承受着可能因决策而连累她的心理折磨!

  泪水无声地从慕容雪眼角滑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痛。心痛他的隐忍,心痛他独自背负的重担。他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半分这些情绪,他总是将最镇定、最强大的一面展现给她,为她遮风挡雨。却原来,他的内心早已被担忧和压力啃噬得千疮百孔。

  她想起他近日偶尔的走神,想起他眼底不易察觉的血丝,想起他制作机关鹦鹉时那专注到忘我的状态——那或许不仅是为了让她开心,也是他暂时逃离沉重压力的一种方式。

  慕容雪轻轻转过身,在昏暗中凝视着司马锐即使在睡梦中依旧不安的容颜。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拭去他额角的冷汗,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般,一下下拍抚着他的背脊。她的动作温柔而坚定,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锐,我在……”她用气声在他耳边低语,尽管知道他听不见,“我很好,很安全。别怕,我永远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她的内心,在这一刻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的她,虽然也努力协助他,但更多是处于一种被保护的位置,为他担忧,为他祈祷。但此刻,听到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恐惧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她心中生根发芽。

  她不能再仅仅是被动地等待保护,不能再让他独自承受这一切。她必须变得更强大,不仅要能自保,更要成为他能放心依靠的力量。王允的威胁是实实在在的,司马锐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她需要更主动地参与到这场斗争中去,用她的智慧,用她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帮助他打破僵局,尽快铲除奸佞。

  她要让他知道,他们是并肩作战的伴侣,而非需要他时时护在羽翼下的累赘。

  这一夜,后半段格外漫长。司马锐在后半夜渐渐安稳下来,呼吸变得平稳。但慕容雪却几乎一夜未眠。她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模糊的绣纹,脑海中飞速思考。关于兄长案子的突破口,关于王允可能的弱点,关于如何更好地利用她在宫中和宗室女眷中的影响力……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碰撞、逐渐清晰。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时,慕容雪已经悄然起身。她动作轻柔,没有惊扰刚刚陷入沉睡的司马锐。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略显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的面容,拿起木梳,一下下梳理着长发。

  当司马锐醒来时,看到的是慕容雪如往常一样,坐在窗边就着晨光读书的侧影。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神情恬静,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司马锐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隐约记得做了个不好的梦,但具体内容已模糊不清。他只觉身心疲惫,仿佛打了一场硬仗。

  “雪儿,起这么早?”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慕容雪闻声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放下书卷,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按揉太阳穴:“陛下昨夜似乎睡得不安稳,可是政务太劳累了?臣妾让御膳房准备了安神补气的汤羹,一会儿就用些吧。”

  她的指尖温暖,力道适中,语气充满了关切,与平日并无二致。

  司马锐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心底那丝因噩梦带来的阴霾在她温柔的笑容中渐渐消散。他叹了口气:“是有些累。不过看到你,就好多了。”

  他并未察觉,他掌中的这只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有力。也未曾看到,慕容雪垂眸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最坚韧的寒梅迎雪般的决绝光芒。

  “陛下是臣妾的天,陛下安好,臣妾才能安心。”慕容雪柔声道,话语依旧温顺,但内里却注入了新的力量,“今日天气甚好,陛下批阅奏折累了,不妨看看那只鹦鹉,听它叫几声‘万岁’,散散心。”

  司马锐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台上那只色彩鲜艳的机关鹦鹉,心头一暖:“好,都听你的。”

  早膳过后,司马锐前往御书房处理朝政。慕容雪送至殿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明黄消失在宫墙尽头,她脸上的温柔笑意才缓缓收敛。

  她转身回到内殿,对贴身侍女沉声道:“去请林女官过来。另外,传话给宫外我们的人,本宫要知道最近所有与王允府邸往来密切的官员名单,尤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官职不高的,越详细越好。”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侍女心中一凛,敏锐地感觉到娘娘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只觉得那眼神,比往日更加清亮,也更加深邃。

  慕容雪走到窗边,再次拧动了机关鹦鹉的发条。鹦鹉“啾啾”地叫着,扇动着翅膀。但这一次,慕容雪看着它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欣赏和欢喜,更仿佛在透过它,看向一场即将到来的、她必须积极参与其中的风暴。

  司马锐的梦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那扇名为“依赖”的锁,释放出了名为“并肩”的力量。夜语惊心,却也催生了暗涌之下,破浪前行的勇气。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语惊心·波澜暗涌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