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等我娶妻时-《我与真君共枕泉》

  心中那片荒芜冰冷、独自支撑了数百年的冻土,在这一刻被一股真实而炽热的暖流狠狠冲击,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一束炙热而又温暖的阳光,终于照了进来。

  他缓缓抬起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覆上了她环在他腰间的手上。

  他的指尖冰凉,而她的掌心温热。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在此刻紧密交叠,无声地传递着超越言语的慰藉与承诺。

  “好。”

  他低哑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部分重负后的疲惫。

  槐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少女的笑声依旧清脆。

  庭院里虚幻的时光在这方被神力固守的结界里,温柔而缓慢地流淌。

  槐树的影子在地上偏移了微不可察的一角。

  孙悟空依旧从身后环抱着杨戬,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她能感觉到掌下他腰腹肌肉最初的紧绷,正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大手指尖的冰凉,似乎也被她的体温煨暖了些许。

  幻境中的生活仍在继续。

  杨天佑剥完了葡萄,走到瑶姬身边将葡萄一颗一颗地喂给她,不知他低声说了什么,引得她掩唇轻笑。

  杨彦放下书卷走到院中,开始演练一套刚猛的拳法,虎虎生风。

  而小杨戬则将捉到的蝴蝶小心递给妹妹瑶姬,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噙着浅淡而真实的笑意。

  这一切,美好得像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却仿佛一触即碎。

  幻境之外的杨戬深深地看着,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镌刻进灵魂深处。

  许久,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他覆在孙悟空手背上的手,轻轻用力,带着她的手,缓缓将她转过身来。

  这样一来孙悟空就与他面对面的相望。

  杨戬脸上重新覆盖上那层惯常的冷硬,他的黑眸依旧深不见底。

  可那一贯的冰封心底,已然有什么东西不断的融化。

  “我长大的地方你见到了,那里如今只是一片荒地,我用神力铸就了这幻境,你可会觉得……荒谬?”

  他低声问,嗓音比平日更沙哑几分。

  孙悟空立刻摇头,像拨浪鼓一样,金发随之晃动。

  “要论荒谬,那荒谬的也应该是天庭才对!”

  凭什么相爱就是错?

  凭什么动情就是错?

  孙武家语气扬高,但眼神却格外认真。

  “不过就是……心里有点堵得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眉头微微蹙起,“替你堵得慌。”

  这直白得近乎笨拙的关心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杨戬心底漾开圈圈柔软的波纹。

  面对她时,他的内心好像总是猝不及防的会被温暖到。

  心中那片荒原,似乎真的生出了一点绿意。

  杨戬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这温馨的庭院,声音低沉。

  “这里的一切,都停在了那一天。”

  他没有明说是哪一天,但孙悟空明白。

  那是噩梦开始的日子,也是天庭的阴影笼罩下来,将这个家彻底碾碎的日子。

  杨戬缓缓抬起手指向庭院角落,那棵老槐树虬结的根部附近,地面似乎有些不同。

  “那里。”

  杨戬看着眼前金发金眸、神情坚定的孙悟空,嗓音低沉道。

  “埋着一坛父亲为我酿的酒。他说……等我娶妻时再挖出来喝。”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却让孙悟空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娶妻……

  他带她来这里,看这片独属于他内心最柔软最私密的空间,甚至提到了这样带有特殊意义的旧物……

  孙悟空的脸上难得地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热意。

  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强作镇定地嚷嚷。

  “哦!那……那等咱们把你妹妹救回来,把天庭那破规矩砸个稀巴烂,再……再挖出来庆祝!到时候我陪你喝!不醉不归!”

  她说得豪气干云,试图用音量掩盖那一瞬间的心慌意乱。

  杨戬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强装镇定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极浅,却驱散了些许眉宇间的冰寒。

  “好。”他再次应道,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不醉不归。”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庭院中的至亲幻影,仿佛要将他们的笑容刻入骨髓。

  然后,他抬手,指尖金芒再次流转。

  周围的景象开始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般,一点点模糊、消散。

  温暖的阳光、草木清香、亲人的笑语……如同潮水般退去。

  冰冷的江风重新灌入耳膜,眼前再次出现了那片荒芜的河滩,杂草在风中凄凉摇曳。

  从极致的温暖喧闹,跌回冰冷的现实荒寂,那反差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恍惚与刺痛。

  孙悟空下意识地看向杨戬。

  只见他站在原地,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

  他望着那片空地,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深邃与冷寂,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脆弱和温柔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知道,不是错觉。

  她伸出手,这次没有环抱,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紧握的拳头。

  杨戬身体微震,侧头看她。

  孙悟空仰着脸,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天光下亮得惊人,里面映着他的身影,也映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走了,杨戬。”

  她晃了晃他的拳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跳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还有大事等着咱们做呢!呆在这儿吹冷风有什么用?”

  掌心里传来的温热和力道,像是一道坚固的力量,将他从那片沉沦的旧梦中,有力地拉回了现实。

  杨戬感受着拳头上传来的温度,看着她明亮灼热的眼睛,心中那口郁结的寒气,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他反手,将她的柔荑更紧地握在掌心,那温热细腻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他冰封的心。

  “好。”

  他松开紧握的拳,与她十指自然交握,牵着她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片承载着他无尽伤痛与思念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