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聋子听见钟-《凰权之上:女帝武则天的贴身暗卫》

  江风吹了三日,吹干了祭江那夜的雨水,却吹不散弥漫在扬州城上空的迷茫与死寂。

  漕纲已断,但粮仓未开,官府闭门,街面上连骂一句的力气都快没了。

  旧的秩序被一剑斩碎,新的规矩却迟迟不见踪影。

  恐慌,像江底的淤泥,正一点点泛上人心。

  第四日清晨,转运司衙门前的告示栏,贴出了一张崭新的布告。

  没有繁复的官样文章,只有一行墨迹淋漓的大字:开仓,放粮,验货。

  百姓们将信将疑地聚往官仓,却见仓门大开,一身玄衣的监军判官早已等在那里。

  她身侧,没有甲胄森严的卫兵,只站着两个面孔熟悉的本地耆老,和一个面生的军中伙长。

  惊蛰环视着人群中一张张麻木而警惕的脸,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从今日起,扬州漕运,设三司联署。百姓推二人,军方遣一人,与本官一同查验账目,清点粮款。每日出入,四方画押,方可生效。”

  人群中一阵骚动,却无人敢上前。

  信任这种东西,早已在无数次欺骗中被消磨殆尽。

  惊蛰也不多言,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定格在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身上。

  那妇人的丈夫,正是死在白莲渡的纤夫之一。

  “你,过来。”惊蛰指着她。

  妇人吓得一哆嗦,周围的人也纷纷退开。

  “来,查验这第一袋米。”惊蛰的语气不容置喙。

  妇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伸出粗糙的手,在那鼓囊囊的麻袋上摸了又摸,终是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大人……好像……轻了些。”

  这话一出,人群里立刻响起窃窃私语。

  站在惊蛰身后的幕僚脸色一变,正要呵斥,却被惊蛰一个眼神制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锵”的一声拔出长剑。

  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她手起剑落,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麻袋。

  “哗啦——”

  雪白的米粒混着谷糠,倾泻而出,在地上堆起一座小丘。

  惊蛰将剑插回鞘中,对一旁的暗卫道:“上秤。”

  当秤杆稳稳地指向标准刻度时,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那妇人更是羞愧得满脸通红,当即就要跪下。

  惊蛰却扶住了她,将一方小小的、刻着一个“民”字的木印塞进她手里。

  “不必跪。从今往后,每船出港,须贴双封条——官印之外,加盖此印。你们,就是这漕运的另一双眼睛。”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掌来。

  那掌声起初稀稀拉拉,继而汇成一片雷鸣,经久不息。

  漕坝之上,沈砚舟的刑罚已进入第七日。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转运使,只是一个背着六十斤粮包,在万人唾骂声中攀爬石阶的罪囚。

  背上那块写着“焚舟罪吏”的木牌,比千钧巨石还要沉重。

  起初,是无尽的怒骂和投掷来的石块、烂菜叶。

  他一声不吭,默默承受,仿佛一尊没有知觉的石像。

  可渐渐地,叫骂声少了,围观的人眼中,那股滔天的恨意,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沉默的审视所取代。

  这日午后,他攀上坝顶,体力耗尽,瘫坐在角落。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挣脱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

  她踮起脚,将手中半块干硬的麦饼,轻轻放在他背上的粮包上,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沈砚舟高大的身形猛地一僵,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

  那半块饼的重量,轻如鸿毛,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几乎是狼狈地跌坐在地。

  当夜,惊蛰巡视坝道,就看到他独自蜷缩在阴影里。

  月光下,他那只断了三指的左手,正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动作,一遍遍笨拙地摩挲着那块饼,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惊蛰走近,脚步声在空旷的坝道上格外清晰。

  她没有居高临下,只是淡淡地开口:“你也曾是个想救人的官。”

  沈砚舟猛地抬头,那双永远平静如深潭的眼中,竟闪动着破碎的泪光。

  他看着惊蛰,嘴唇翕动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沙哑的、仿佛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叹息:“我只是……怕天下大乱。”

  江畔,吴七终于不再下水了。

  他用江边的浮木和芦苇,搭起了一座简陋的草祠。

  他将这些天从江底捞出的所有童鞋,一双双洗净晾干,然后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祠堂的木板上。

  三百多双小鞋,大小不一,新旧各异,像一群沉默的孩子,在等待远行的父母归来。

  惊蛰去看他时,老人正用一块破布,仔细擦拭着一双虎头鞋上的泥污。

  见到她,老人停下了动作。

  他抬起头,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上,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一个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谢谢……你还他们名字。”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原来,他并非天生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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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他唯一的女儿饿死在逃荒路上,从那天起,他便自己咬断了舌根,发誓此生不再对这吃人的世道,说一句谎话。

  惊蛰心头剧震,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这位用十年沉默来守卫最后尊严的老人,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转身的刹那,一滴滚烫的泪,终于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

  聋子听见了钟,哑巴开了口。

  扬州城里,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盲女菱歌的琵琶声又在街头巷尾响起,她不再唱那首催人泪下的童谣,而是改唱了一支新编的《安舟曲》。

  “风停了,火熄了,新船载米过江来。大人不戴金冠,穿的是粗麻鞋……”

  歌声清亮,传遍了扬州的大街小巷。

  惊蛰在一处茶楼上听着,命人将这首曲子原原本本地记入《扬州志》,并在旁批注:“民之所颂,胜于朝堂谥号。”

  随即,她又下了一道命令:重建白莲渡口碑林。

  不再镌刻任何官员的功德,只将那三百七十二位遇难者的姓名,一一刻上石碑。

  有属下忧心忡忡地劝谏:“大人,如此行事,恐惹朝中非议,言您藐视官体,煽动民心。”

  惊蛰只是看着窗外那条重获新生的江流,冷冷地答:“若连记住死者都成了禁忌,那活着的人,也不配称人。”

  是夜,一名来自神都洛阳的内廷使者,悄然抵达驿馆。

  他带来了一方黑漆嵌螺钿的盒子。

  惊蛰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打开。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件是褪了色的茜素红窄袖胡服,正是三年前,她被关在丙舍时,武曌让人送去的那一件。

  衣角处,还有一点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另一件,是一道朱批密旨。

  惊蛰展开,熟悉的、瘦劲而霸道的字迹映入眼帘:“卿代朕行,亦代朕思。江南可暂留,待春汛后再议返程。”

  这是何等可怕的授权。

  代行,是授她临机决断之权;代思,却是将皇帝的意志,都交付于她的判断。

  密旨的末尾,没有盖上那枚代表着至高皇权的传国玉玺,只有一行极小的、带着些许温度的私人笔迹。

  “你说暖,我就信了。”

  惊蛰握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微微泛白。

  三年前炉火边的低语,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光,与此刻窗外的寒星遥遥呼应。

  她闭上眼,许久,终将那件褪色的红衣轻轻取出,覆于案上。

  就在这时,遥远的、神都洛阳的方向,一朵璀璨的金色烟花,猛地冲上夜空,无声地炸开。

  那是只属于她和女帝之间的信号,代表着绝对的信任,已无需任何言语。

  惊蛰深吸一口气,重新研墨铺纸。

  她提笔,笔锋落下时,前所未有的坚定。

  奏章的抬头,她写下五个字:《治江策十三条》。

  当最后一个字写完,墨迹未干,一名负责情报的暗卫便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异:“大人,洛阳急报!城中百姓正在疯传,说昨夜子时,陛下新封的‘青鸾使’,在东市又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