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惊弓之鸟,不敢栖枝-《恶女什么!我可是他们心中白月光》

  忽然,车壁被轻轻叩响,程律书撩开车帘,接过让小厮买来的小兔子糖人,转身递给程央宁。

  声音里带着讨好:“是阿兄今日做错了事,没能顾及你的感受,阿兄给你赔罪。”

  哪有人天生便不爱热闹的,定是那些年在庄子里,四下无人,长日寂寂,她才不得不学着安静,学着看人眼色。

  甚至……学着处处讨好。

  每次都把他往三妹妹身边推。

  他的四妹妹,明明不该这般懂事的,明明应该与旁的小姑娘一样,在爱里肆意长大。

  不必学着处处讨好。

  程央宁垂眸,看着琥珀色小兔子形态憨拙,在车帘缝隙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顿了好一会,没接过。

  程律书又将糖人往前递了递,语气更软了些:“少吃点,仔细牙疼。你若是喜欢,日后阿兄常给你买。”

  他想起上回也是在马车上,四妹妹伤了腿,洛祈川一个糖人便把人哄好了。

  他的四妹妹太好哄了。

  又怕太好哄。

  程央宁伸手接过,久久凝视着那只小兔子,缓缓抬起头,声音很轻:“阿兄知道,我为什么独独喜欢糖人吗?”

  没等程律书回答,她便垂眸自顾自说了下去:“以前在府中的时候,阿兄每回下学堂回来,总会给二姐姐和三姐姐带零嘴。带得最多的,便是这糖人。”

  “阿兄会牵着她们的手去园子里放纸鸢,三姐姐的笑声隔着小半个院子都能听见。”

  她声音渐渐带了些鼻音:“那时候,三姐姐讨厌我,阿兄……大概也是讨厌我的。”

  “我只能躲在廊柱后面,或者假山缝隙里,远远看着你们。”

  “有一回,我用月钱买了阿兄最喜欢吃的豌豆糕,想要送给阿兄,让阿兄带着我一同玩,哪怕没有糖人也可以。”

  “我还记得阿兄那日穿着崭新的宝蓝色锦袍从学堂回府,我等了一下午,高高兴兴捧着糕点凑过去。三姐姐不许阿兄吃我的东西,说我手脏,可我明明很小心,根本没有碰到糕点……”

  她声音哽咽了下,乌泱泱的睫毛颤动着,沾了细碎的水光。

  “阿兄当时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便把糕点扔进了旁边的荷花池里。”

  “那时我便觉得,阿兄是世间最坏的阿兄,明明都是阿兄的妹妹,为何你们都讨厌我……”

  她抬起头,泪水不断滑落,总是装着浅笑的眸子里,此时满是化不开的委屈与控诉。

  “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是因为我是云姨娘的女儿。夫人不喜欢云姨娘,连带着也不喜欢我。”

  “可父亲最在乎的明明是阿兄和姐姐,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教你们习字,我什么都没有……”

  耳边的声音钻入程律书耳中,字字都像小锤子般敲在心脏上。

  尖锐的疼痛从心口蔓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

  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在即将触及之时,程央宁却偏过头。

  她再次抬起泪眼,依然静静望着他:“阿兄如今对我好,记得我喜欢什么,照顾我的情绪,是因为我如今是夫人的孩子,对吗?”

  “是因为翠云那封信,让阿兄觉得愧疚,才想弥补我吗?”

  “如果没有那封信,没有所谓的真相,阿兄还会像现在这般待见我吗?”

  她是真心想要问他。

  程律书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锥心的刺痛骤然加剧,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耳边的控诉与质问,好似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他自以为是的补偿。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明白,四妹妹对糖人的喜欢,从来不是由心底自发而来,而是幼时产生的一种执念。

  小时候渴望却得不到的东西,如今捧到眼前,早已不是当初的味道。

  甜味化开,只会勾起更多痛苦回忆。

  他原是想弥补,却在她心口又剜了一刀,再一次伤了她。

  程律书思绪混乱如麻。

  二妹妹程竹月,因幼时体弱,身有哮症,京中气候不宜,曾被送到江南姨母家休养三年,性子有几分像姨母,温婉了些。

  三妹妹程清瑶,是母亲捧在心尖上长大的,宠溺无度,性子也是最像母亲的,养成了如今骄纵的模样。

  母亲不喜云姨娘,三妹妹自幼便不喜四妹妹,时常变着法子欺负四妹妹,来讨得母亲欢心。

  而他自己呢,明明看见了,却私心向着三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潜意识里也纵容了三妹妹的欺凌。

  他错了,错得离谱。

  无论母亲与云姨娘之间有何恩怨,四妹妹是无辜的。和他一样,身上流着父亲的血,是他的亲妹妹。

  他身为兄长,本该以身作则,护佑幼妹,明辨是非,却一味偏袒,助长歪风,最终将三妹妹纵容成如今这般模样,也将四妹妹伤得如此之深。

  四妹妹哪是不恨他,怕是心里早便怨他千百回,却不敢说出来。

  他望着程央宁投来的平静目光,让他无处遁形,好似有刀子在凌迟他的心脏。

  他错的,实在是太久了。

  程律书喉间发哽,过了许久,从喉间深处挤出些许声音,沉得几乎化不开:“对不住,都是阿兄的错。”

  他抬起手,指尖带着颤抖,试探性凑过去,用指腹带去不断滚落的泪珠。

  眼泪温热又固执,刚擦去一行,又涌了一行,怎么也擦不完。

  程律书心脏发紧,一字一顿道:“阿兄错了,无论你是谁的女儿,总归都是我的妹妹。从前亏欠你的,阿兄往后一点点补给你。”

  他忽然想起,四妹妹回府这些时日,似乎从未真正对他撒过娇,更不曾抱怨过什么。

  唯独上回,母亲故意送去旧衣折辱她,四妹妹在他怀里哭泣。

  她说,她怕一切都是梦,梦醒来又回到冰冷的庄子里。

  她还说,怕他和以前一样讨厌她,没有人真正在乎她。

  当时他只觉心疼,此刻才恍然惊觉。

  原来从那时起,不,或许从更早,四妹妹怕眼前突如其来的关怀不过是镜花水月,怕他会像幼时那样,再次毫不犹豫偏向程清瑶。

  他每一次靠近,她总是退后,把他往程清瑶面前推,从未向他索取过任何东西。

  他原先竟觉得是她太过懂事。

  这哪里是懂事?

  分明是惊弓之鸟,不敢栖枝。

  想到此,程律书只觉得懊悔,刺痛感狠狠冲刷着四肢百骸。

  他简直是枉为人兄,竟让四妹妹在自己府中,活得如此如履薄冰。

  他伸出手臂,将人拥护进怀里,声音满是愧疚:“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都是阿兄不好,是阿兄来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