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棉絮暖土沐君恩-《槐下田舍》

  暮春的御花园里,牡丹开得正盛,万历皇帝却无心赏花。他手里捏着陕西巡抚的奏折,眉头紧锁——奏折上说,陕北遭了倒春寒,冬衣不足,已有百姓冻毙于途,请求朝廷火速调拨棉布。

  “棉布……”皇帝叹了口气,将奏折放在案上,“去年江南织造的棉布已尽数发往边镇,库房里只剩些陈年旧布,如何够用?”

  侍立一旁的徐阶躬身道:“陛下,臣倒想起一人,或许有法子解此燃眉之急。”

  “你是说苏砚秋?”皇帝眼中一亮,随即传旨,“速召农部苏砚秋进宫。”

  苏砚秋接到旨意时,正在农桑学堂的棉田里忙碌。二丫推着新改良的播种器,将“嘉棉”种子播进土里,铁犁翻起的泥土带着湿润的气息。他听见传旨的内侍高声喊“陛下召见”,忙洗了手,换上官袍,匆匆往宫里赶。

  御书房内,皇帝将陕西的奏折推给他:“你看看,这棉布短缺,年年皆是如此。江南虽产棉,却远水难救近火,朕实在忧心。”

  苏砚秋看完奏折,沉吟片刻道:“陛下,臣有一策,可解棉布之困——在北方推广‘嘉棉’,让百姓自种自纺,既保暖,又能添份生计。”

  “北方种棉?”皇帝摇了摇头,“自古棉产江南,北方天寒地燥,如何能种?”

  “臣已在山东、河南试种三年。”苏砚秋从袖中取出一株棉株标本,叶片肥厚,棉桃饱满,“这‘嘉棉’是用江南棉与西域木棉杂交培育的,耐寒耐旱,亩产比江南棉还高两成。去年山东试种的棉田,一亩可收籽棉三百斤,够织十匹布,足够一家三口过冬。”

  他展开一幅地图,上面用红笔标出了北方适宜种棉的区域:“陕西、山西、河北这些地方,只要改良土壤,兴修水利,都能种‘嘉棉’。臣已编好《北方植棉要术》,从选种到纺纱,步步详尽,百姓一看就懂。”

  皇帝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又看了看那株棉株标本,忽然站起身:“你说的是真的?北方真能长出棉花?”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苏砚秋躬身道,“若陛下信得过臣,可先在陕西设‘植棉示范区’,派农桑学堂的学生去指导,今年种下去,入冬前便能收棉,明年便可推广至北方诸省。届时百姓有棉可纺,有布可穿,再无需仰仗江南织造,边镇军衣也能自给自足。”

  皇帝踱步沉思,窗外的牡丹影落在他龙袍上,忽明忽暗。他想起登基初年,北方百姓冬日里多穿麻衣,甚至有穷人家裹着草席过冬,那时国库空虚,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力相助。如今“嘉禾”已让粮仓丰实,若再让北方长满棉花,百姓的日子才算真正安稳。

  “好!”皇帝猛地拍板,“朕准了!拨内帑银五万两,作为‘嘉棉’推广经费,你亲自去陕西督导,所需人手、物资,尽可调动!”他看着苏砚秋,眼神里满是期许,“苏爱卿,北方百姓能否穿上暖衣,就看你的了。”

  “臣定不辱使命!”苏砚秋叩首,额头触地时,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这不仅是信任,更是沉甸甸的托付。

  离京那日,徐阶来送行,递给他一封书信:“这是陕西巡抚的信,说已备好良田千亩,只等你带去的种子。”他拍了拍苏砚秋的肩,“北方百姓盼暖衣久矣,你此行,是送暖去的。”

  苏砚秋带着二十名农桑学堂的学生,押着十车“嘉棉”种子,一路向西。进入陕西地界,果然见沿途百姓多穿单衣,有孩童冻得缩在墙角,脸上冻裂的口子渗着血。他心里更急,催着车马赶路,恨不得立刻把种子播进地里。

  示范区设在延川县,县令已召集了百余名农户。当苏砚秋拿出“嘉棉”种子,说这棉花能在北方生长时,农户们都摇着头不信:“苏大人,咱这地,麦子都长不好,还能长那金贵的棉花?”

  “能不能长,种下去便知。”苏砚秋没多辩,带着学生们下地,亲自演示如何整地、下种、覆膜。他教农户们用草木灰改良碱性土壤,用秸秆覆盖保墒,说:“这棉花跟咱北方汉子一样,得糙养,你给它扎下根,它就给你长出棉絮来。”

  二丫也跟着来了,她如今已是半个植棉能手,正教农妇们辨认棉苗与杂草,声音清脆:“这带绒毛的是棉苗,要多浇水;那光溜溜的是稗草,得拔掉……”

  农妇们看着这个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姑娘说得头头是道,渐渐放下了疑虑,跟着学了起来。

  入夏时,棉田果然冒出了绿芽,叶片在阳光下舒展,透着勃勃生机。苏砚秋带着学生们巡回指导,裤脚磨破了,脚底起了茧,却每天都要查看棉田长势,记录在《植棉日志》里。有农户送来热腾腾的小米粥,说:“苏大人,您为咱百姓遭这份罪,咱心里过意不去。”

  苏砚秋接过粥,笑着说:“等冬天穿上新棉衣,比啥都强。”

  秋收时节,延川的棉田白了一片,棉桃炸开,像堆了满地的雪。农户们摘着棉花,笑得合不拢嘴,有人捧着新棉跑到县衙,说:“大人你看!真长出棉花了!这一朵比江南的还蓬松!”

  县令将新棉快马送京,皇帝看着那雪白的棉絮,又看了看苏砚秋奏报里“亩产三百二十斤”的数字,龙颜大悦,下旨将《北方植棉要术》发往北方诸省,还亲题“棉暖万民”四字,制成匾额送予苏砚秋。

  冬日来临时,延川的百姓穿上了自纺的棉衣,孩童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再也不见往年缩在墙角的瑟缩。苏砚秋站在棉田边,看着农户们将棉籽收好,准备明年扩种,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苏大人”。

  回头一看,是个穿新棉衣的老汉,手里捧着一碗热汤:“尝尝咱新棉花榨的油,香着呢!”

  苏砚秋接过汤碗,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望着远处连绵的棉田,忽然明白,所谓明君,不是坐拥四海珍宝,而是让百姓的碗里有米,身上有衣;所谓能臣,不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而是让土地长出希望,让寒风里有暖意。

  北风掠过棉田,卷起细碎的棉絮,像无数白色的蝴蝶飞向远方。这景象传到京城,皇帝正在批阅北方诸省的奏报,见个个都说“嘉棉”丰收,百姓棉衣充足,忍不住对徐阶道:“苏爱卿这棉花,比十万匹绸缎还暖人心啊。”

  徐阶笑道:“陛下重农桑,爱万民,此乃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御书房的灯光映着那株“嘉棉”标本,棉絮在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像落满了春天的雪。而千里之外的北方大地,无数棉田正在孕育新的希望,等着明年开春,再长出满田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