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镜牢之秘-《妾渡》

  周绾君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界浮沉,如同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起伏。那日强行断开与镜牢的连接,如同将她的魂魄硬生生撕裂了一块,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头痛如影随形,像是有人用钝器不断敲打她的颅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眩晕。她时而清醒,能听见窗外鸟鸣和丫鬟的脚步声;时而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梦中总有一双疯狂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还有那非人的嘶吼在耳边回荡,声音凄厉得能刺穿灵魂。

  三日过去了,她依然虚弱得无法下床,四肢百骸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四姨太周婉清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纤细的手指为她掖好被角,最后只是轻轻叹气,嘱咐她好生休养。那叹息声轻如羽毛,却重重地落在周绾君心上。

  第四日清晨,一缕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纸,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浓郁的檀香随风飘入,先于来人充斥了整个房间。大夫人款步走进,今日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缠枝莲纹的旗袍,领口的珍珠扣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身后跟着一个垂首敛目的丫鬟,手中端着的药盏冒着袅袅白气。

  "听说你病了几天了。"大夫人声音温和如春水,在她床沿坐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那只手冰凉如玉,让周绾君不禁打了个寒颤。"可怜的孩子,定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这王府啊,看似繁华,实则阴气重,身子弱的人难免会不适。"

  周绾君挣扎着想坐起身,被大夫人轻轻按住。"不必多礼。"她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盏,那是一只定窑白瓷碗,胎薄如纸,声如磬鸣。她亲自舀起一勺汤药,递到周绾君唇边,"这是特意为你熬制的安神汤,用了上等的人参、茯苓,还有几味特殊的药材,喝下去会好受些。"

  药汁呈深褐色,散发着奇异的香气,既似檀香,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铁锈混合着腐败的花瓣。周绾君迟疑片刻,在大夫人慈祥而坚持的目光下,只得张口喝下。汤药入口极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回甘,顺着喉咙滑下,竟真的让头痛缓解了几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麻木感,仿佛意识与肉体正在缓缓分离。

  "这府里啊,有些东西看不得,有些地方去不得。"大夫人轻轻吹着药勺,目光却紧盯着周绾君,那双平日里慈祥的眼睛此刻深不见底,"你刚来,许多规矩还不懂。记住,好奇心太重,在这王府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前年病故的三姨太,就是太过好奇,才惹来了祸事。"

  周绾君垂下眼帘,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大夫人的话似是关怀,实则警告。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每个新来的妾室和丫鬟,都会收到这样的"提醒"?

  "谢夫人关心,绾君记住了。"

  大夫人满意地点头,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碗底与木质桌面相触,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好好休息,把药喝完。过几日刘把头府上的老太太要做寿,老爷打算带几位姨太前去贺寿,你若是好些了,也可跟着四姨太一同去见见世面。"

  说完,她起身离去,裙裾曳地,无声无息,如同飘过的幽灵。周绾君盯着那碗安神汤,药汁表面已经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膜,映出她扭曲变形的倒影。大夫人为何特意前来送药?是真的关心,还是另有所图?

  待房中无人,她立刻取出藏在枕下的铜镜。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镜中的周影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凝实,几乎与真人无异,连眼角的细微纹路都清晰可见。

  "那碗药..."周绾君急切地问,声音因恐惧而沙哑。

  "掺了镜花水月的粉末。"周影冷冷道,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少量服用可以安抚精神,长期饮用则会让你逐渐迷失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界,最终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任人摆布。大夫人对每个有潜质的人都会送上这份'厚礼'。"

  周绾君心中骇然,猛地将药碗推开。药汁溅出,在素色的床单上染开深色的污渍,如同泼墨画中突兀的一笔。

  "镜牢到底是什么?"她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褥,"那个青花瓷瓶里关着的,是谁?"

  周影沉默片刻,镜中的影像微微晃动,仿佛水中的倒影被风吹皱:"王家掌控心镜之力已历七代。这种力量既能窥探人心,也能囚禁魂魄。每一个失控的镜像,或是知晓太多秘密的人,都可能被封印在特制的器皿中,成为镜牢。这些镜牢散布在王府各处,有的甚至是你们日常使用的器皿。"

  "那个瓷瓶..."

  "是王继宗——也就是你口中的王老爷——亲手制作的镜牢之一。"周影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他用特殊的手法,将青花瓷的釉面与影宅相连,使其成为囚禁之所。瓷瓶上的缠枝莲纹不是装饰,而是禁锢魂魄的符咒。"

  "影宅?"

  "现实王家的倒影,是镜像活动的主场。"周影解释道,手指在镜面上轻轻划动,镜面随之泛起涟漪,"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在影宅中都有对应的存在。但影宅更加...扭曲,更加危险。那里藏着王家所有的秘密,也囚禁着无数冤魂。现实中的镜牢,在影宅中就是真正的牢狱。"

  周绾君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她生活的这个繁华府邸,底下竟然还有一个恐怖的倒影世界。那些精美的瓷器,那些光可鉴人的镜面,可能都是囚禁着灵魂的牢笼。

  "我们必须知道瓷瓶里关的是谁。"她下定决心,声音虽轻却坚定,"这或许与父亲的死有关。"

  周影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你终于有点样子了。但要探查镜牢,需要你我配合。你在现实引开守卫,我趁机从影宅侧探查封印。"

  计划定在次日午后。周绾君强撑着病体起身,换上一件月白色的素净衣裳,刻意将脸色揉得更加苍白。她端着一盏雨前龙井,茶香清冽,与她此刻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她踉踉跄跄地走向书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果然,书房外有两个健壮的家丁守卫,如同两尊门神。见她走来,立刻上前阻拦,身影在廊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周姑娘,书房重地,不得擅入。"

  "我...我是来给老爷送茶的。"周绾君故意让声音虚弱无力,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碧绿的茶汤在杯中晃动,"四姨太嘱咐我...说老爷近日操劳,需要提神..."

  就在家丁分神的刹那,她脚下一软,整盏茶泼向其中一人。热水溅在家丁深蓝色的衣襟上,深色的水渍迅速蔓延开来,引起一阵骚乱。

  "对不起,对不起!"周绾君连声道歉,手忙脚乱地试图擦拭,却让情况更加混乱。她的指尖触到家丁湿透的衣料,感受到对方肌肉瞬间的紧绷。

  与此同时,在影宅中,周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与现实中的雅致整洁不同,影宅中的书房破败阴森,墙壁上布满霉斑,蛛网在角落里摇曳。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腐烂。那个青花瓷瓶立在角落,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蠕动的触手,釉色也变得诡异,泛着不祥的幽光。

  周影靠近瓷瓶,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痛苦波动,如同无数细针刺激着她的感知。她将手贴在瓶身,感受着封印的结构。瓷瓶表面冰凉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

  "很强的禁制,"她通过心镜向周绾君传讯,声音在意识的通道中显得有些失真,"但有一道裂痕,像是被人强行破坏过。有意思..."

  就在她仔细探查时,瓷瓶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低鸣。一道细微的裂痕中渗出一缕黑气,在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人形扭曲不定,时而呈现一个女子的轮廓,时而散作一团烟雾。

  "救...我..."一个嘶哑的声音直接传入周影的意识,那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痛苦,"三姨太...我是三姨太..."

  周影震惊。三姨太不是前年暴毙了吗?王府对外宣称是突发急病,原来是被囚禁在此!

  "发生了什么?谁把你关在这里?"

  瓷瓶中的意识疯狂地嘶吼起来,震得整个影宅都在晃动:"大夫人...骗了...所有人!她不是...啊!"

  话未说完,一道强大的力量突然从瓷瓶内部爆发,将三姨太的意识硬生生扯了回去。周影感到一股可怕的吸力,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扯她的意识,急忙后退。在最后一刻,她看见瓷瓶的裂痕中,有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一闪而过。

  "快走!"她向周绾君发出警告,"被发现了!"

  现实中,周绾君刚整理好混乱的场面,就听见周影的警告。她正要转身离开,书房的门突然打开,发出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廊下格外刺耳。

  王老爷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他的目光如刀,扫过狼狈的家丁,最后落在周绾君身上。今日他穿着一件墨色长衫,领口绣着银色的云纹,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老爷恕罪,"周绾君急忙跪下,膝盖撞击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传来一阵刺痛,"绾君不慎打翻了茶盏..."

  王老爷没有立即回应。他缓步上前,锦缎靴子踏在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在周绾君面前停下。一双用金线绣着繁复云纹的靴子映入她的眼帘,那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

  突然,他伸手抓住周绾君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那只手冰冷而有力,指节分明,像是铁钳般箍住她的手腕。

  "你很像你父亲。"王老爷的声音冰冷,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他也总是对瓷器格外感兴趣,特别是...那个青花瓷瓶。"

  周绾君抬头,对上王老爷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怀疑、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阳光从他的身后照来,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从地狱走来的修罗。

  他知道了什么?他到底知道多少?

  远处,廊下的阴影中,冬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扫帚无声地倒在地上。她的眼神复杂,既有担忧,又有一丝决然,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