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牛皮王-《穿回渭北做刀客》

  那男孩见他爹醒了,哭声小了些,但小手仍不松开。

  章宗义沉声对中年男子道:“你当爹的,就不该碰这害人玩意儿!”

  那男子虚弱地点头,眼里闪过悔意:“多谢先生救命……”

  章宗义没理他,只对孩子说:“扶你爹起来,带他回家。”

  可孩子试了几次,根本拽不动。

  章宗义眉头一皱,俯身一把拉起男子,对车夫道:“送他们一程,绕个远路。”

  车夫应声调转马车。

  章宗义扶男子坐上车,孩子紧贴他爹身边,小手始终都没松开。

  那男子半倚车厢,喘着粗气:“家在城南陈家巷……我这爹当的,连累娃儿了……”话里满是痛悔。

  接着碎碎念起烟土害人,不该碰……一阵痛心疾首。

  他原是庆祥牛皮商行的伙计,商行走私烟土,销售很火,自己一时好奇就沾上了,成瘾难戒,败光家底。

  自打染上大烟,工作丢了,婆娘也跑回娘家,只剩苦命娃儿跟着他……

  章宗义默默听着,望着窗外偶尔掠过的烟馆招牌。

  忽然心一动:庆祥牛皮商行,不知规模有多大?

  到了城南的陈家巷口,马夫几声吆喝,停住马车,男子挣扎着想往下爬,许是腰伤太重,整个人一歪,又栽回车厢里。

  章宗义眼明手快扶稳他,低声道:“我搀你进去。”

  将男子慢慢架下马车,章宗义打发了车夫,扶着那个男子挪进窄巷。

  小孩子在前头引路,巷子又潮又深,两边围墙下半部的墙土已经泛碱掉落,巷子的尽头处有个低矮的院门。

  章宗义扶着男子紧跟着小孩推门进去,屋里昏昏暗暗,潮气裹着霉味扑面而来。

  墙角堆着破筐烂席,冷灶台积着灰,屋角的床上,一床薄被蜷缩着。

  他扶男子躺平,对孩子轻声道:“烧点热水去,我这有药,给你爹服下。”

  孩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踮脚够着灶台上的水壶,手忙脚乱添柴生火。

  章宗义从帐篷空间里存着的药品中翻出几粒止痛化瘀的药丸,搁在桌上。

  男子满脸感激,激动得直念佛:“菩萨保佑,遇上贵人了!”

  等水开的工夫,章宗义有意无意探问起庆祥牛皮行的底细。

  “商行挂着牛皮行的招牌,怎么会走私烟土?”

  男子咳了两声:“我们东家赵庆祥,手眼通天,商行明面上是专跟洋人做牛皮猪鬃的买卖。”

  压低嗓子道,“前两年烟土生意来钱快,他就勾结洋人开始搞走私烟土,那量大的哟——汉口烟馆里十有八九的印度公班土,全是他供的货!”

  说罢又满脸惋惜:“我要不沾大烟,哪会误了东家差事?商行的工钱可厚着呢!”

  “是可惜了,”章宗义顺着话头问,“这商行的牛皮都打哪儿收的?”

  “河南、湖北、湖南,周边的省份都有。”

  男子答完,打量章宗义一身洋行买办行头,试探道:“先生打听牛皮,莫非想采买?”

  章宗义嘴角一弯:“了解一下,兴许能合作。”

  男子眼睛唰地亮了,挣扎着半坐起来,竹筒倒豆子般抖落内情。

  庆祥牛皮行的库房就在江边,连着的两栋大仓,气派得很!

  一栋堆牛皮猪鬃,另一栋暗藏烟土,官府、帮会早打点妥了,从没人来骚扰。

  烟土仓门口有值班房,常年蹲着十来个护卫,防卫很森严。

  他自己只在牛皮仓这边值过夜,压根不敢靠近烟土仓。

  说到这儿他神秘一笑:“那些守夜的蠢蛋,哪晓得两座大仓中间有道暗洞!”

  暗洞藏在一堆杂物后头,是两座大仓中间的隔墙底下有几块活砖,挪开就是一个可供人爬过去的洞口。

  有回他值夜犯了烟瘾,就抽开砖块,从墙洞钻进烟土仓。

  可烟土都是整箱的,他既不敢搬整箱,又怕撬箱露馅,只能干瞪眼地退回来。

  东家赵庆祥可是把银子赚海了!靠着烟土买卖,每年进账比盐商还肥。

  鸿福路上修的那赵府那叫一个阔气,光花园就占了半条街,府里的妾室都娶了三房。

  男子说得眉飞色舞,恍恍惚惚把自己代进了东家角色。

  “有回我们给东家抬银箱,足足十几箱现大洋!每箱一千块,压得扁担直打颤。可惜啊,只让抬到东屋书房门口,就不让进了。本想着开开眼,瞧瞧东家的银库呢……”

  他咂着嘴,满脸痛失良机的表情。

  这时那孩子已烧好水,来回跑了两趟,给他爹和章宗义各端来一碗。

  章宗义捧着粗瓷碗,不动声色地点头,心里却有了一个大概——两个大仓间活动的砖块、银箱抬进的东屋书房,全是关键的信息!

  他抿了口热水,眸色转深:赵庆祥仗着勾结洋人官商,自以为走私烟土天衣无缝,哪知蝼蚁尚能钻墙,何况一个烟瘾缠身的旧仆?

  这藏在牛皮猪鬃里的祸害人的财路,终要变成他的祸事。

  章宗义搁下茶碗,指尖在膝头轻敲,心头已定下乾坤:昔日韩信暗度陈仓,今日何妨借道牛皮仓?

  看着男子服了药,章宗义起身告辞。在父子俩千恩万谢声中,他踏出小院。

  一九零六年冬,江汉关的钟声闷在湿漉漉的空气里。

  汉口沉浸在湿漉漉中,租界教堂尖顶和中式阁楼飞檐在暮色里对望。江面外国轮船的汽笛声中,总掺着码头苦力嘶哑的号子。

  华界与法租界交界的庆祥牛皮行,青砖高墙圈起五进院落。

  北边两进院是商行门面,临街开着气派大门;南边三进院是赵府,在鸿福街另开着赵府的大门。

  黄昏时分,赵府黑漆大门上的铜环被叩响三声。

  管家探出头,将一位长衫男子迎入——正是庆祥牛皮行东家赵庆祥,人送外号“牛皮王”。

  中院东屋的书房内,美孚灯映着他指间的翡翠扳指。

  他正翻看昨夜到货的账本,印度“公班土”四百箱,云土三百五十担。

  这批烟土够新年期间卖了,又要发一笔横财,这个肥年稳了!

  明日得备妥道台衙门的“孝敬”,赶紧送去,可别出岔子。

  窗外细雨不停,还有变大的趋势,他浑然不知,这场雨要洗的何止是街巷!

  也是在这个黄昏,赵府对街茶馆的二楼窗口,连着几日雷打不动来喝茶的“老客商”,正是章宗义。

  他捏着茶盖轻拨浮叶,目光却如鹰隼掠过对面院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