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麻文儒-《穿回渭北做刀客》

  只见向导老陈,他自个儿先牵着骡子,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地蹭过去。

  那骡子也通人性,四蹄绷得紧紧的,肚皮都快贴到岩壁上了。

  章宗义跟在后面,手脚并用,手指头死死抠着石缝里的泥土——他恐高啊!一眼都不敢往底下瞟。

  好不容易翻上蓝田关,人都快累散架了。

  关楼破破烂烂,几个守关的兵丁帽子歪戴着,抱着长矛,缩在避风的角落里,眼神浑浊又透着警惕。

  查路引的哨官,把路引文书翻来覆去地瞧,又上上下下把章宗义打量了个遍。

  “西安府来的?跑龙驹寨干啥去?”

  “访友。”章宗义照事先想好的词儿回答。

  那哨官哼了一声,指着章宗义的包袱:“里头装的啥?”

  “几件换洗衣裳,一点干粮。”

  他掂量着章宗义塞过来的几十个铜元,不甘心地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好一阵,这才不情不愿地把路引递回来,挥挥手放行。

  那眼神儿,活像是在掂量一桩潜在的买卖。

  老陈事后念叨,这些兵啊,饷银老拖着不发,跟山里的土匪保不齐有些不清不白的勾当,收过路费倒比土匪还理直气壮!

  山里的天,变得比官老爷的脸还快。

  刚才还是日头高照,转眼间,乌云就起,潮气就翻滚着蔓延过来,紧接着天上就飘起了雪粒子,被风抽着打在人脸上生痛。

  老陈缩着脖子,喊道:“快跑!前头有个山神庙!”

  他们俩连滚带爬,刚冲进那座低矮、阴暗、满是蝙蝠粪味儿的小庙,眼看着鹅毛大雪就砸了下来。

  整个世界,只剩下雾蒙蒙的白白一片。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砰——砰——”的闷响,间隔得还挺有规律,但这个时节,绝对不是打雷。

  “是土铳!”老陈手搭在耳朵边,脸色凝重,“听动静,离得不远。不是在做‘买卖’,就是官兵在抓人。”

  两人顿时屏住了呼吸,庙里其他几个躲避的行商,也瞬间没了声儿,脸上都爬满了恐惧。

  直到雪势渐渐小了,枪声也没再响起,大家伙儿才像捡回一条命似的,松了口气,重新上路。

  一步三滑,小心行走,直奔下一个歇息地。

  护羊关驿,名字听着挺气派,其实就是个山谷河边聚着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

  他们投宿的“悦来客栈”,算是镇上最大的建筑了,也不过是座两层小木楼。踩在楼梯上吱呀作响,感觉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

  店堂里,柴火的烟气、熬煮羊肉的腥膻味儿、脚夫们身上浓烈的汗臭味儿,还有土制旱烟的辛辣味儿,全都搅和在一块儿,拧巴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地地道道的江湖气。

  梁上挂着一盏油灯,灯焰跟豆子似的,被门口灌进来的风吹得东摇西晃,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晃悠悠、明一块暗一块的光影。

  章宗义拣了个角落坐下,一眼瞥见邻桌有个独坐的年轻人。

  他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不像寻常买卖人,也不像纯粹的读书人。

  眉宇间有股沉静,眼神里透着一股自信。

  桌上放着一壶酒,却没见他怎么喝,许是察觉到章宗义打量的目光,他主动举起杯子示意。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这位大哥,也是往东去?天寒地冻的,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来一杯暖暖?”

  章宗义正觉得旅途寂寞,便点头应了。

  两人互通了姓名。年轻人自称“麻文儒”,龙驹寨人,在省城念书,年关将近,回乡探望。

  酒酣话稠,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言语间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新政”的失望:“朝廷天天喊新政、办学堂……可你看这驿路,跟唐宋时候有啥两样?”

  他聊起日本明治维新,又说起德国的强兵之路,目光炯炯,话里话外都是对海外风物的向往。

  章宗义心里一动——这些话题搁在当下,可近乎“妄议”了!

  估计这货是在学堂里沾了新思想。

  晚上,章宗义躺在客栈那散发着霉味和无数体味的大通铺上,听着四面八方的鼾声、梦呓,还有老鼠在天花板上撒欢奔跑的动静,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俩人竟又不期而遇,干脆结伴同行。

  山路陡峭,一行人吭哧吭哧爬上一处岭脊。

  突然,章宗义的青骡蹄下一滑!

  说时迟那时快,麻文儒眼疾手快,猛地伸手一把拽住缰绳。

  骡子前蹄悬空,嘶鸣一声,险险地稳住了身子。

  章宗义惊出一身冷汗,连声道谢。

  麻文儒摆摆手,淡然道:“同路而行,就是缘分,相互照应,应该的。”

  他这才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意味深长地说:

  “章兄,你看这秦岭,层峦叠嶂,看着没路,里头指不定藏着多少通幽小径,就等着有心人去发现呢。”

  夜晚,驿栈里,窗外北风呜呜地吼,屋里油灯如豆。

  几杯烧刀子灌下肚,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章宗义决定探探麻文儒的底细,问起他之前言语中对时局的看法。

  麻文儒沉默片刻,目光灼灼地看着章宗义,压低声音道:

  “章兄以为,我华夏积弱至此,根子在哪?”

  章宗义谨慎地回答:“自然是器不如人,技不如人。”

  他摇摇头,声音压得更低:

  “错!是制度朽了,是思想被捆住了手脚。不变法,不足以图存;不革命,不足以救国!”

  说完,他紧盯着章宗义。

  章宗义心中剧震,瞬间明白了他的身份——这麻文儒,不是同盟会员,也准是个“预备”会员。

  他看着章宗义,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试探与期待。

  章宗义深吸一口气,没有退缩,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猛地想起教员那句名言,脱口道:

  “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为!”

  麻文儒听完一惊,嘴里不住地念叨:

  “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为……不破不立……”麻文儒听完一惊,

  麻文儒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一把抓住章宗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显露出内心的激动:

  “章兄说得太对了!不能改良,只能是你死我活!”

  两人都沉默地坐着,各自消化着这沉甸甸的信息。

  窗外的秦岭,像个巨大的沉默见证者,包容着这一切的艰辛、算计与滚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