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盐豆子-《瓦盆村》

  苏文清在段玉莲家的院子里,看着那堆黄豆慢慢变软。

  水开了有一阵子,豆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段玉莲用铲子捞起几粒,放在手心里捻了捻。

  “还不行,”她摇摇头,“得再煮一会儿。一碾就面了才算好。”

  苏文清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灶台边。这是他第三次来段家,前两次都是买豆腐,这次是专门来学做盐豆子的。

  “婶子,为啥非要煮这么烂?”

  “你不懂,”段玉莲蹲下来添柴,“豆子硬了,后面捂不好。捂不好,就长不出那个丝儿来。”

  昨天下午,苏文清路过赵铁蛋家,听见赵家婶子在跟邻居说话。

  “文清这孩子好是好,就是不会过日子。”婶子的声音透着惋惜,“在县城念了几年书,连个盐豆子都不会做。”

  苏文清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村里人怎么看他,斯文,但不实用。会写字算账,但不会种地做饭。

  “要不我教教他?”段玉莲的声音传来,“这孩子挺懂礼貌的,应该能学会。”

  于是今天一早,苏文清就提着一篮子黄豆来了。

  锅里的水翻腾着,豆子在里面打转。段玉莲时不时用铲子搅一下,防止糊底。

  “文清,你过来看看。”她又捞起几粒豆子,“现在差不多了。”

  苏文清走过去,看见豆子已经涨得很大,用手一捻就碎了。

  “就是这样,”段玉莲满意地点头,“现在可以捞了。”

  她用漏勺把豆子捞出来,放在一个大簸箕里。热气蒸腾,豆香更浓了。

  “婶子,接下来怎么办?”

  “等晾凉了,就该捂了。”段玉莲擦了把汗,“这是最要紧的一步,马虎不得。”

  苏文清看着那堆热腾腾的豆子,心里有点紧张。他知道这一步很关键,成败就在这儿了。

  豆子凉得差不多了,段玉莲从屋里抱出一床厚被子,又拿了些麦秸秆。

  “文清,你先在这床上铺层秸秆。”

  苏文清照着做,铺得很仔细。段玉莲在秸秆上又铺了层布,然后把豆子倒上去,摊平。

  “厚薄要均匀,”她边说边用手抹平,“太厚了中间捂不透,太薄了又保不住温度。”

  铺好豆子,段玉莲又在上面盖了层秸秆,最后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包起来。

  “现在就等着了,”她拍拍手,“三四天后就能看出好坏来。”

  “要是捂坏了怎么办?”苏文清担心地问。

  “坏了就坏了,大不了重新做。”段玉莲倒是看得开,“第一次做,失败了也正常。”

  第二天傍晚,苏文清又来了。段玉莲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他就笑了。

  “你这孩子,心够急的。”

  “婶子,能看看吗?”

  “还早着呢,再等一天。”段玉莲撒完鸡食,洗了洗手,“不过可以摸摸温度。”

  她带着苏文清进屋,把手放在被子上。

  “你摸摸。”

  苏文清伸手一摸,被子里还有温度,不烫,但是暖暖的。

  “这就对了,”段玉莲说,“有温度说明在发酵,没温度就是死了。”

  第三天晚上,豆子长毛了。苏玉清醒来后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

  第四天一早,他顾不上吃早饭就跑到段家。

  段玉莲已经在院子里等他了,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

  “来吧,该见分晓了。”

  她小心地掀开被子,又拿开秸秆。苏文清屏住呼吸,往里看。

  豆子表面长了一层白色的毛,有些地方带点黄色。用手轻轻一提,能拉出长长的丝来。

  “成了!”段玉莲高兴地拍手,“你看这丝拉得多好,白里透青,这是好菌。”

  苏文清兴奋得脸都红了。他用手小心地提起一撮豆子,真的能拉出很长的丝。

  “婶子,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要拌料了。”段玉莲把豆子装进一个大盆里,“盐、辣椒面、姜末,都得准备好。”

  她从厨房拿来一袋粗盐,又拿了自己磨的辣椒面和切好的姜末。

  “盐要下得足,”她边说边往盆里撒盐,“十斤豆子二斤盐,这是老规矩。盐少了会酸,盐多了太咸。”

  苏文清看着她熟练地拌料,每一样都有分寸,不多不少。

  “你来试试。”段玉莲把铲子递给他。

  苏文清接过来,小心地搅拌。豆子和调料渐渐混合,颜色变成了红褐色。

  “用力点,要拌匀了。”段玉莲在旁边指导。

  拌好料,段玉莲又拿来几个簸箕,把豆子摊开。

  “现在要晒了,”她说,“晒个三四天,去掉多余的水分。”

  苏文清看着簸箕里红红的豆子,心里满足极了。这是他第一次做盐豆子,虽然是在段玉莲指导下做的,但那种成就感还是很强烈。

  傍晚时分,温月娥路过段家,看见院子里晒的豆子。

  “哟,玉莲,又做盐豆子了?”

  “不是我做的,”段玉莲笑着指指苏文清,“是文清做的。”

  温月娥有些惊讶:“文清?这孩子还会这个?”

  “刚学的,”苏文清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婶子教得好。”

  “不错啊,”温月娥蹲下来看了看,“这丝拉得挺好,第一次做成这样算是不错了。”

  得到温月娥的夸奖,苏文清更高兴了。温月娥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干,她说好那就是真的好。

  中午,吴老虎路过,也停下来看了看。

  “文清,你还会做这个?”他语气里带着意外。

  “跟段婶子学的。”苏文清解释道。

  吴老虎蹲下来,用手抓了一把豆子闻了闻。

  “味道不错,”他站起来拍拍手,“以后不用买了,自己做。”

  这话让苏文清心里暖暖的。在村里人眼中,会做盐豆子就是会过日子的表现。

  赵铁蛋也来了,他站在簸箕前看了半天,然后问:

  “文清,这真是你做的?”

  “是啊。”苏文清有点紧张,不知道赵铁蛋会怎么评价。

  赵铁蛋没说话,只是伸手抓了一撮豆子,放进嘴里尝了尝。

  “咸淡正好,”他说,“比我娘做的还香。”

  这句话让苏文清很激动,他知道赵铁蛋不会随便夸人,能得到他的认可,说明真的做得不错。

  “你咋想起学这个的?”赵铁蛋问。

  苏文清想了想,说:“总不能一辈子不会过日子。”

  赵铁蛋看着他,眼神复杂。

  “文清,”他说,“你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不知道,”赵铁蛋摇摇头,“就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文清没接话。他确实在变,从那个只会读书的少年,慢慢变成一个能干活、会过日子的人。这种变化让他既高兴又不安。

  盐豆子彻底晒干了,段玉莲拿来一个大罐子,把豆子装进去。

  “这样能放一年,”她说,“想吃的时候舀一碗,滴点香油,就是最好的下饭菜。”

  苏文清看着罐子里满满的盐豆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是他亲手做的,从煮豆子到最后装罐,每一步都参与了。

  “婶子,谢谢您。”他认真地说。

  “谢啥,”段玉莲摆摆手,“你学会了就行。以后自己在家也能做。”

  苏文清捧着那罐盐豆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格外轻松。路过村里的时候,几个妇女在那儿说话。

  “文清做的盐豆子?”

  “真的假的?那孩子还会这个?”

  “段玉莲教的,听说做得挺好。”

  苏文清听了,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家,娘正在院子里缝补衣服。

  “文清,你拿的啥?”

  “盐豆子,我做的。”苏文清把罐子放在桌上。

  娘放下针线,走过来看了看。

  “你做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段婶子教的。”苏文清打开罐子,抓了一把给娘看,“您尝尝。”

  娘尝了一粒,眼睛亮了。

  “好吃,”她说,“比买的还香。”

  晚饭的时候,爹也尝了。他平时话不多,但这次却说了好几句。

  “不错,有那个味儿了。”

  “以后咱家就不用买了。”

  “文清长大了,会过日子了。”

  那天晚上,苏文清在日记里写道:

  “今天把盐豆子做成了。第一次做这种东西,没想到还挺成功的。段婶子说我有天赋,温月娥也夸了。连吴老虎都说好吃。”

  “最让我高兴的是铁蛋哥的话。他说比他娘做的还香。虽然可能是客气话,但我还是很开心。”

  “我觉得自己真的在变。以前只会读书,现在开始学着过日子了。也许这就是成长吧。”

  “不过有时候也会想,这样变下去,我还是原来的我吗?”

  他放下笔,看着桌上的那罐盐豆子。在昏黄的油灯下,豆子泛着温润的光泽,就像村里人朴实的笑容。

  “文清!文清!醒醒!该喝药了!”

  苏文清猛地睁开眼。

  眼前,没有段玉莲的笑脸,没有吴老虎的赞许,没有赵铁蛋温柔的眼神。

  原来是一场梦。

  只有自家卧室里那斑驳的墙壁,和母亲担忧和疲惫的脸。

  空气里,没有豆香,只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妈……”

  “快,把这碗安神汤喝了。”程小芳扶他坐起来,把一碗黑乎乎的药汤递到他嘴边,“刘三奶说了,你这是惊了魂,得多静养。”

  苏文清机械地一口口地喝下那碗苦涩的药汤。

  他想起了刚刚那个梦,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他几乎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