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部的隔离监护单元,总是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臭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书和金属锈蚀的复杂气味。这气味本身,就像第七深渊的缩影——试图用理性的、科学的方式,去掩盖和封存那些非理性的、古老而危险的存在。
此刻,这气味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呼吸里。
林风躺在房间中央的生命维持舱内,舱体泛着柔和的苍白光芒,无数纤细的能量导管如同寄生植物的根须,连接在他身体的关键部位,监测着他微弱而混乱的生命体征。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仿佛生命力正从他体内一点点流逝,只剩下一个被过度榨取后空空如也的躯壳。胸口那道由“园丁”的冰金属尖刺造成的物理伤口已经在外科圣手(某个擅长生物修复的收容物衍生技术)的作用下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但真正的创伤在于更深层——他的灵魂,他的意识,他那特殊的、与S-002“无名石碑”建立灵契的精神结构,仿佛被某种贪婪的巨兽狠狠啃噬过,留下了破碎不堪的缺口。
苏小婉站在观测窗前,隔着高强度复合玻璃,一动不动。她身上还穿着格陵兰任务时的战术服,肩头和袖口沾染的冰屑与少许干涸的血迹尚未清理,让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严谨形象显得有些狼狈。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块数据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不断刷新着复杂参数和危险波形图的屏幕上,而是死死地锁定在林风毫无生气的脸上。
理性告诉她,数据分析、寻找解决方案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林风的灵魂受损度37.8%,意识活性低于阈值,S-002灵契连接强度波动异常……这些冰冷的数据在她脑中盘旋,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针,刺穿着她试图维持的冷静外壳。她尝试在脑中构建模型,模拟灵魂能量的修复流程,推演“园丁”那种抽取能力的运作机制……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格陵兰冰原上那一刻——
林风挡在她和叶晚晴面前,周身浮现出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半透明壁垒,那是“承载”权柄的极致体现。然而,那根诡异的、仿佛由寒冰与黑暗凝结而成的尖刺,却无视了这层防御,如同热刀切入黄油,直接贯穿了他的精神核心。她清晰地“看到”(或许是感知到),林风身体里某种明亮的、温暖的东西,被硬生生抽离了出去,他的眼神在瞬间黯淡,像风中残烛般熄灭。紧接着,是叶晚晴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以及随之爆发的、无法形容的银色光芒……
那光芒,温暖而圣洁,却带来了冰冷的死亡。两名离得最近的GOC观察员,在那银光的拂照下,眼神瞬间空洞,意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生命体征在下一秒归于直线。
微光……不再是希望。它露出了獠牙。
“他的灵魂结构正在缓慢崩解。”一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在苏小婉身边响起。是陈默。他不知何时到来,站在她身侧,同样凝视着舱内的林风。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的阴影浓重,仿佛一夜之间承载了数倍于往常的压力。“常规的灵能修复手段效果微乎其微。那种攻击……直接针对了他与S-002连接的根源,甚至触及了他血脉深处的某些东西。”
苏小婉没有回头,只是喉头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某种苦涩的东西。“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平稳,“数据模型显示,按照目前的崩解速度,最多七十二小时,他的意识将彻底消散,灵契反噬会……摧毁他剩下的一切。”
“叶晚晴呢?”陈默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在隔壁最高限制隔离室。”苏小婉终于移动了一下视线,看向旁边另一个同样被层层能量场封锁的房间,“她情绪极不稳定,拒绝任何人靠近,除了……他。”她的目光又落回林风身上,“她的能力,‘源初之光’,根据初步分析,具备极高的信息层级,可能涉及规则层面的‘净化’与‘重构’。但失控状态下,它无差别地抹除了接触者的意识……就像格式化了硬盘。”
“钥匙和锁,同时出了问题。”陈默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又像是在嘲讽命运的安排。林风是应对未来危机的“钥匙”,而叶晚晴,或许是控制或稳定这把“锁”的关键。如今,钥匙濒临破碎,锁也变得危险而不受控制。
“GOC的阿波罗和巫毒理事会的巴斯蒂安已经在会议室了。”陈默继续说道,“他们声称有‘可能’的解决方案,但代价……恐怕会很高。尤其是对叶晚晴。”
苏小婉猛地转过头,看向陈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锐利的情绪:“他们想把她当成研究对象?”
“巴斯蒂安提到了他们传承中的一种‘灵魂织补’仪式,需要用到古老的巫毒符咒和大量的灵性材料。而阿波罗……他对叶晚晴能力展现出的‘攻击性’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他说GOC的‘灵子重构技术’或许能稳定林风的灵魂,但需要叶晚晴配合进行一系列的‘能力活性化测试’。”
就在这时,观测窗内的生命维持舱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林风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监测屏幕上代表灵魂完整性的曲线剧烈波动,然后猛地向下俯冲,跌向一个更危险的阈值。
苏小婉的心脏几乎同步停止了跳动。她看到林风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在无声地挣扎。
“不行……他撑不了那么久……”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数据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开来,像她此刻强行维持的理性一样,布满裂痕。
隔离室内,一片纯白。
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某种能够吸收能量和声音的特殊材质,使得整个空间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叶晚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她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柔软的布料却无法带给她丝毫温暖。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绝望。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格陵兰冰原上的画面。林风倒下时看向她的眼神,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切的担忧和……安抚?然后,是那股无法控制的、从灵魂深处涌出的银色洪流。她记得那光芒触及那两个陌生人的瞬间,他们眼中生命的光彩如同被吹灭的蜡烛,瞬间消失。她“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被抹去,就像用橡皮擦掉纸上的铅笔字迹,那么简单,那么……彻底。
“是我……杀了他们……”细碎而哽咽的低语从臂弯中漏出,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害怕这种力量。它不受控制,它带来毁灭。而更让她恐惧的是,当这力量爆发时,她内心深处竟然隐约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属于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的“漠然”。仿佛抹除那些意识,与拂去灰尘并无本质区别。
“怪物……我是怪物……”她将自己抱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手臂的皮肉里。
就在这无边的自我厌弃和恐惧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感觉”忽然触碰到了她的意识边缘。那感觉来自隔壁,来自林风。它不再是往日那种温暖的、坚实的、让她安心的“存在感”,而是一种破碎的、冰冷的、正在不断消散的“回响”。
就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林风……”叶晚晴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她感知到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即将离去。
不!不能!
下意识的,她伸出了手,掌心对着林风所在的大致方向。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晕,不受控制地从她掌心浮现,如同呼吸般明灭。她并没有主动催动它,这光芒仿佛是她情绪极度波动下的自然溢散。
这缕微弱的光芒出现的瞬间,隔离室外的监控设备立刻捕捉到了异常的能量读数,发出了低沉的警报。门外守卫的安保人员瞬间紧张起来,能量抑制场的强度被立刻提升到最高级别。
但叶晚晴对此毫无所觉。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丝与林风破碎灵魂的微弱连接上。她“看”不到具体的景象,只能感受到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正在吞噬着那些属于林风的、温暖而明亮的碎片。
“回来……”她对着那片感知中的黑暗,无声地祈求,泪水再次滑落,“求你……回来……”
她掌心的微光,随着她的祈求,似乎变得稍微稳定了一些,如同黑暗中的一粒萤火,执着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试图穿透那冰冷的死亡阴影。
林风感觉自己在下沉。
不断地下沉,穿过冰冷的海水,穿过粘稠的黑暗,穿过无数破碎的、毫无意义的记忆碎片。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在拉扯着他,要将他同化,将他分解。
格陵兰的失败、队友的伤亡、叶晚晴失控的银光……这些记忆片段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他即将消散的意识中翻滚,带来阵阵迟来的钝痛。但比这些更强烈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承载了S-002的力量,他拥有弑神者的血脉,他发誓要守护身后的一切……但在真正的、来自深渊的恶意面前,他依然如此脆弱。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那一刻,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光”,触碰到了他。
那光芒很弱,很遥远,仿佛隔了无数重迷雾。但它带着一种独特的“味道”,是叶晚晴的……温暖、纯净,带着一丝悲伤和无比的坚定。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古老的存在,在他这片破碎的意识深渊中,轰然降临。
周围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无数石碑构成的荒原。这些石碑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完整,有的残破,上面刻满了根本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解读的符号和纹路。空气中弥漫着亘古的尘埃和信息沉淀的味道。
林风的意识,以一种虚幻的形态,站立在这片石碑荒原的中心。在他面前,是那块与他建立灵契的、最为巨大的S-002“无名石碑”。此刻,石碑表面不再是平日的沉寂,那些古老的符号正散发着幽幽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
“你……来了。”一个并非通过声音,而是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的、厚重而苍凉的低语回荡开来。这是石碑的意识,或者说,是无数被承载的、沉淀下来的历史与信息的集合体。
林风(意识)抬起头,望着那巨大的石碑,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和依赖感油然而生,尽管他知道,这份力量也伴随着沉重的枷锁。“我……快撑不住了。”他传递出自己的意念,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甘。
“承载……非是永恒。”石碑的低语如同碾过历史的车轮,“破损,亦是记录的一部分。消亡,亦是信息的一种形态。”
“但我不想就这么结束!”林风的意识波动起来,带着强烈的不屈,“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人……需要我守护。”他想到了苏小婉强作镇定的脸庞,想到了叶晚晴依赖的眼神,想到了陈默背负的重担,想到了收容所里那些虽然怪异却需要保护的“病友”。
石碑沉默了片刻,表面的符号光芒流转加速。“汝之血脉……‘弑神者’……并非仅为毁灭。其本质,是‘拒绝’与……‘定义’。”
“拒绝?定义?”林风不解。
“拒绝被既定的规则同化,拒绝被更高的存在支配。以自身意志,定义存在的形式,定义力量的边界。”石碑的低语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汝此次受创,根源在于对方的力量,试图‘定义’汝之消亡。而汝之血脉,本能地在‘拒绝’。”
林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在格陵兰,当那冰金属尖刺袭来时,他确实感受到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狂暴的抵抗意志,尽管最终未能完全抵挡,但确减缓了那种抽取和崩解的过程。
“然,仅凭本能之‘拒绝’,不足以抗衡。”石碑继续道,“需以‘承载’为基,以意志为引,重构汝之‘定义’。”
随着石碑的低语,周围无数石碑上的符号开始亮起,一道道微弱的信息流如同萤火虫般飞向林风虚幻的意识体。这些信息流并非具体的知识或记忆,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关于“存在”、“结构”、“稳定”的规则碎片。
“吾承载万古信息,见证无数存在之生灭。此乃……‘结构’之基石。”石碑的光芒将林风的意识笼罩,“汝需以此,结合汝之血脉,重构汝之灵魂轮廓。此过程,痛苦远超肉体之伤,意志稍有松懈,便将彻底消散。”
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林风的意识核心,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将他撕裂,同时又用烧红的烙铁将他破碎的部分强行焊接在一起。那些涌入的信息规则碎片,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和最坚固的粘合剂,在他的意识深处进行着一场凶险万分的手术。
他“看到”自己破碎的灵魂碎片,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围绕着那微弱的、来自叶晚晴的“光点”,开始缓慢地、艰难地重新聚合。他的弑神者血脉如同狂暴的能源,在石碑力量的疏导下,不再仅仅是本能地“拒绝”外来的毁灭,而是开始主动地“定义”自身的存在形态,构筑起一道更加坚韧、更加内敛的屏障。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挣扎。
医疗部观测室外,苏小婉看着监测屏幕上那原本持续下跌的灵魂完整性曲线,突然停止了恶化,甚至极其微弱地、但确实无疑地向上抬升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刻度。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技术人员报告:“隔离室内的异常能量读数稳定了!叶晚晴小姐的能量辐射降低到安全阈值以内!”
陈默深邃的目光在两个房间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林风苍白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而在隔离室内,叶晚晴感觉到掌心那缕不受控制的微光,缓缓地熄灭了。她与林风之间那丝微弱的连接依然存在,但那股冰冷的、不断消散的感觉,似乎……停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植物根系在泥土中艰难生长的……“凝聚”感。
他,好像在努力地……回来。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心,终于渗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依旧蜷缩在角落,但抱着膝盖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一些。
也就在这时,隔离室的门上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一个温和而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
“叶晚晴小姐,我是巴斯蒂安·劳伦特,巫毒理事会的代表。我们或许可以谈谈,关于如何帮助林风先生,以及……如何让你不再害怕自己的力量。”
门外,穿着考究西装、手持黑檀木手杖的巴斯蒂安,正静静地等待着。而走廊另一端,GOC的阿波罗也正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技术性微笑,迈步走来。他们的身后,是面色凝重的陈默和苏小婉。
风暴并未过去,它只是暂时改变了方向。而围绕着破碎的微光与深渊的回响,新的博弈与抉择,才刚刚开始。
此刻,这气味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呼吸里。
林风躺在房间中央的生命维持舱内,舱体泛着柔和的苍白光芒,无数纤细的能量导管如同寄生植物的根须,连接在他身体的关键部位,监测着他微弱而混乱的生命体征。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仿佛生命力正从他体内一点点流逝,只剩下一个被过度榨取后空空如也的躯壳。胸口那道由“园丁”的冰金属尖刺造成的物理伤口已经在外科圣手(某个擅长生物修复的收容物衍生技术)的作用下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新疤。但真正的创伤在于更深层——他的灵魂,他的意识,他那特殊的、与S-002“无名石碑”建立灵契的精神结构,仿佛被某种贪婪的巨兽狠狠啃噬过,留下了破碎不堪的缺口。
苏小婉站在观测窗前,隔着高强度复合玻璃,一动不动。她身上还穿着格陵兰任务时的战术服,肩头和袖口沾染的冰屑与少许干涸的血迹尚未清理,让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严谨形象显得有些狼狈。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块数据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不断刷新着复杂参数和危险波形图的屏幕上,而是死死地锁定在林风毫无生气的脸上。
理性告诉她,数据分析、寻找解决方案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林风的灵魂受损度37.8%,意识活性低于阈值,S-002灵契连接强度波动异常……这些冰冷的数据在她脑中盘旋,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针,刺穿着她试图维持的冷静外壳。她尝试在脑中构建模型,模拟灵魂能量的修复流程,推演“园丁”那种抽取能力的运作机制……但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回格陵兰冰原上那一刻——
林风挡在她和叶晚晴面前,周身浮现出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半透明壁垒,那是“承载”权柄的极致体现。然而,那根诡异的、仿佛由寒冰与黑暗凝结而成的尖刺,却无视了这层防御,如同热刀切入黄油,直接贯穿了他的精神核心。她清晰地“看到”(或许是感知到),林风身体里某种明亮的、温暖的东西,被硬生生抽离了出去,他的眼神在瞬间黯淡,像风中残烛般熄灭。紧接着,是叶晚晴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以及随之爆发的、无法形容的银色光芒……
那光芒,温暖而圣洁,却带来了冰冷的死亡。两名离得最近的GOC观察员,在那银光的拂照下,眼神瞬间空洞,意识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生命体征在下一秒归于直线。
微光……不再是希望。它露出了獠牙。
“他的灵魂结构正在缓慢崩解。”一个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声音在苏小婉身边响起。是陈默。他不知何时到来,站在她身侧,同样凝视着舱内的林风。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的阴影浓重,仿佛一夜之间承载了数倍于往常的压力。“常规的灵能修复手段效果微乎其微。那种攻击……直接针对了他与S-002连接的根源,甚至触及了他血脉深处的某些东西。”
苏小婉没有回头,只是喉头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某种苦涩的东西。“我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平稳,“数据模型显示,按照目前的崩解速度,最多七十二小时,他的意识将彻底消散,灵契反噬会……摧毁他剩下的一切。”
“叶晚晴呢?”陈默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在隔壁最高限制隔离室。”苏小婉终于移动了一下视线,看向旁边另一个同样被层层能量场封锁的房间,“她情绪极不稳定,拒绝任何人靠近,除了……他。”她的目光又落回林风身上,“她的能力,‘源初之光’,根据初步分析,具备极高的信息层级,可能涉及规则层面的‘净化’与‘重构’。但失控状态下,它无差别地抹除了接触者的意识……就像格式化了硬盘。”
“钥匙和锁,同时出了问题。”陈默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又像是在嘲讽命运的安排。林风是应对未来危机的“钥匙”,而叶晚晴,或许是控制或稳定这把“锁”的关键。如今,钥匙濒临破碎,锁也变得危险而不受控制。
“GOC的阿波罗和巫毒理事会的巴斯蒂安已经在会议室了。”陈默继续说道,“他们声称有‘可能’的解决方案,但代价……恐怕会很高。尤其是对叶晚晴。”
苏小婉猛地转过头,看向陈默,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锐利的情绪:“他们想把她当成研究对象?”
“巴斯蒂安提到了他们传承中的一种‘灵魂织补’仪式,需要用到古老的巫毒符咒和大量的灵性材料。而阿波罗……他对叶晚晴能力展现出的‘攻击性’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陈默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他说GOC的‘灵子重构技术’或许能稳定林风的灵魂,但需要叶晚晴配合进行一系列的‘能力活性化测试’。”
就在这时,观测窗内的生命维持舱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林风的身体开始轻微地抽搐,监测屏幕上代表灵魂完整性的曲线剧烈波动,然后猛地向下俯冲,跌向一个更危险的阈值。
苏小婉的心脏几乎同步停止了跳动。她看到林风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浮现出极度痛苦的神色,仿佛在无声地挣扎。
“不行……他撑不了那么久……”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数据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开来,像她此刻强行维持的理性一样,布满裂痕。
隔离室内,一片纯白。
墙壁、天花板、地板,都是某种能够吸收能量和声音的特殊材质,使得整个空间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叶晚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双臂环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她身上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柔软的布料却无法带给她丝毫温暖。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内心无法抑制的恐惧和绝望。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格陵兰冰原上的画面。林风倒下时看向她的眼神,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切的担忧和……安抚?然后,是那股无法控制的、从灵魂深处涌出的银色洪流。她记得那光芒触及那两个陌生人的瞬间,他们眼中生命的光彩如同被吹灭的蜡烛,瞬间消失。她“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被抹去,就像用橡皮擦掉纸上的铅笔字迹,那么简单,那么……彻底。
“是我……杀了他们……”细碎而哽咽的低语从臂弯中漏出,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
她害怕这种力量。它不受控制,它带来毁灭。而更让她恐惧的是,当这力量爆发时,她内心深处竟然隐约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属于某种更高层次存在的“漠然”。仿佛抹除那些意识,与拂去灰尘并无本质区别。
“怪物……我是怪物……”她将自己抱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手臂的皮肉里。
就在这无边的自我厌弃和恐惧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感觉”忽然触碰到了她的意识边缘。那感觉来自隔壁,来自林风。它不再是往日那种温暖的、坚实的、让她安心的“存在感”,而是一种破碎的、冰冷的、正在不断消散的“回响”。
就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林风……”叶晚晴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她感知到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的……即将离去。
不!不能!
下意识的,她伸出了手,掌心对着林风所在的大致方向。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色光晕,不受控制地从她掌心浮现,如同呼吸般明灭。她并没有主动催动它,这光芒仿佛是她情绪极度波动下的自然溢散。
这缕微弱的光芒出现的瞬间,隔离室外的监控设备立刻捕捉到了异常的能量读数,发出了低沉的警报。门外守卫的安保人员瞬间紧张起来,能量抑制场的强度被立刻提升到最高级别。
但叶晚晴对此毫无所觉。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丝与林风破碎灵魂的微弱连接上。她“看”不到具体的景象,只能感受到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正在吞噬着那些属于林风的、温暖而明亮的碎片。
“回来……”她对着那片感知中的黑暗,无声地祈求,泪水再次滑落,“求你……回来……”
她掌心的微光,随着她的祈求,似乎变得稍微稳定了一些,如同黑暗中的一粒萤火,执着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试图穿透那冰冷的死亡阴影。
林风感觉自己在下沉。
不断地下沉,穿过冰冷的海水,穿过粘稠的黑暗,穿过无数破碎的、毫无意义的记忆碎片。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感在拉扯着他,要将他同化,将他分解。
格陵兰的失败、队友的伤亡、叶晚晴失控的银光……这些记忆片段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他即将消散的意识中翻滚,带来阵阵迟来的钝痛。但比这些更强烈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承载了S-002的力量,他拥有弑神者的血脉,他发誓要守护身后的一切……但在真正的、来自深渊的恶意面前,他依然如此脆弱。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那一刻,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光”,触碰到了他。
那光芒很弱,很遥远,仿佛隔了无数重迷雾。但它带着一种独特的“味道”,是叶晚晴的……温暖、纯净,带着一丝悲伤和无比的坚定。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古老的存在,在他这片破碎的意识深渊中,轰然降临。
周围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无数石碑构成的荒原。这些石碑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完整,有的残破,上面刻满了根本无法用任何已知语言解读的符号和纹路。空气中弥漫着亘古的尘埃和信息沉淀的味道。
林风的意识,以一种虚幻的形态,站立在这片石碑荒原的中心。在他面前,是那块与他建立灵契的、最为巨大的S-002“无名石碑”。此刻,石碑表面不再是平日的沉寂,那些古老的符号正散发着幽幽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
“你……来了。”一个并非通过声音,而是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的、厚重而苍凉的低语回荡开来。这是石碑的意识,或者说,是无数被承载的、沉淀下来的历史与信息的集合体。
林风(意识)抬起头,望着那巨大的石碑,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和依赖感油然而生,尽管他知道,这份力量也伴随着沉重的枷锁。“我……快撑不住了。”他传递出自己的意念,带着疲惫和一丝不甘。
“承载……非是永恒。”石碑的低语如同碾过历史的车轮,“破损,亦是记录的一部分。消亡,亦是信息的一种形态。”
“但我不想就这么结束!”林风的意识波动起来,带着强烈的不屈,“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很多人……需要我守护。”他想到了苏小婉强作镇定的脸庞,想到了叶晚晴依赖的眼神,想到了陈默背负的重担,想到了收容所里那些虽然怪异却需要保护的“病友”。
石碑沉默了片刻,表面的符号光芒流转加速。“汝之血脉……‘弑神者’……并非仅为毁灭。其本质,是‘拒绝’与……‘定义’。”
“拒绝?定义?”林风不解。
“拒绝被既定的规则同化,拒绝被更高的存在支配。以自身意志,定义存在的形式,定义力量的边界。”石碑的低语带着一种古老的智慧,“汝此次受创,根源在于对方的力量,试图‘定义’汝之消亡。而汝之血脉,本能地在‘拒绝’。”
林风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在格陵兰,当那冰金属尖刺袭来时,他确实感受到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狂暴的抵抗意志,尽管最终未能完全抵挡,但确减缓了那种抽取和崩解的过程。
“然,仅凭本能之‘拒绝’,不足以抗衡。”石碑继续道,“需以‘承载’为基,以意志为引,重构汝之‘定义’。”
随着石碑的低语,周围无数石碑上的符号开始亮起,一道道微弱的信息流如同萤火虫般飞向林风虚幻的意识体。这些信息流并非具体的知识或记忆,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关于“存在”、“结构”、“稳定”的规则碎片。
“吾承载万古信息,见证无数存在之生灭。此乃……‘结构’之基石。”石碑的光芒将林风的意识笼罩,“汝需以此,结合汝之血脉,重构汝之灵魂轮廓。此过程,痛苦远超肉体之伤,意志稍有松懈,便将彻底消散。”
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林风的意识核心,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将他撕裂,同时又用烧红的烙铁将他破碎的部分强行焊接在一起。那些涌入的信息规则碎片,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和最坚固的粘合剂,在他的意识深处进行着一场凶险万分的手术。
他“看到”自己破碎的灵魂碎片,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围绕着那微弱的、来自叶晚晴的“光点”,开始缓慢地、艰难地重新聚合。他的弑神者血脉如同狂暴的能源,在石碑力量的疏导下,不再仅仅是本能地“拒绝”外来的毁灭,而是开始主动地“定义”自身的存在形态,构筑起一道更加坚韧、更加内敛的屏障。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深渊边缘挣扎。
医疗部观测室外,苏小婉看着监测屏幕上那原本持续下跌的灵魂完整性曲线,突然停止了恶化,甚至极其微弱地、但确实无疑地向上抬升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刻度。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技术人员报告:“隔离室内的异常能量读数稳定了!叶晚晴小姐的能量辐射降低到安全阈值以内!”
陈默深邃的目光在两个房间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林风苍白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
而在隔离室内,叶晚晴感觉到掌心那缕不受控制的微光,缓缓地熄灭了。她与林风之间那丝微弱的连接依然存在,但那股冰冷的、不断消散的感觉,似乎……停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如同植物根系在泥土中艰难生长的……“凝聚”感。
他,好像在努力地……回来。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心,终于渗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她依旧蜷缩在角落,但抱着膝盖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一些。
也就在这时,隔离室的门上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一个温和而带着奇异磁性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
“叶晚晴小姐,我是巴斯蒂安·劳伦特,巫毒理事会的代表。我们或许可以谈谈,关于如何帮助林风先生,以及……如何让你不再害怕自己的力量。”
门外,穿着考究西装、手持黑檀木手杖的巴斯蒂安,正静静地等待着。而走廊另一端,GOC的阿波罗也正带着他那标志性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技术性微笑,迈步走来。他们的身后,是面色凝重的陈默和苏小婉。
风暴并未过去,它只是暂时改变了方向。而围绕着破碎的微光与深渊的回响,新的博弈与抉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