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她在火心里写了个“生”字-《惊华传奇》

  月至天心那刻,演武台的铜钟撞出第三声闷响时,三千死囚与五百将士赤足踏入猩红药池的足音,像无数重锤砸在萧无衍心口。

  药雾裹着腥甜气漫上来,高台上的他攥紧汉白玉栏杆,指节泛出青灰。

  红裙女子是最后一个迈入池中的,她裹着褪色的石榴红裙,襁褓里的婴儿正攥着她的发绳啃,口水洇湿了她胸前的孝牌——那是她丈夫战死边关时,皇帝亲赐的“忠烈”二字。

  “王爷。”她仰头望来,眼底没有其他死囚的癫狂,只有一片清冽的光,“我夫守了二十年北境,最后被冻成冰雕,怀里还揣着半块给孩子的糖。”她的赤脚没入猩红池水,“我不求报仇,只求这小崽子能活在太平世道。”

  萧无衍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这药池里的“兵解丹”是首辅用来控制死士的毒阵,若此刻叫停,首辅安插在军中的暗桩会立刻反扑,他苦心经营三年的清君侧计划将成泡影。

  可当那女子的身影被药雾吞没时,他忽然想起半月前,苏锦言蹲在他军帐前煎药,说:“这世上最不该被辜负的,就是等太平的人。”

  地宫阵眼里,苏锦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盘坐在刻满咒文的青石板上,左手银针贯穿百会穴,右手那根正对准膻中——这是《归藏引》里最凶险的“逆引术”,需以心火为引,将自身化作反向药核。

  第一针入穴时,青焰从她指尖喷涌而出。

  那是逆血引动的天地怨气,顺着阵基裂缝钻进药池。

  原本沸腾的猩红药雾猛地一滞,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最上层竟渗出一线银光。

  “有人在反炼兵解丹!”监控阵法的黑面郎中师弟突然嘶吼。

  他被两个守卫按在药炉前,手腕上的铁链撞得叮当响,“快停了药火——”话音未落,后腰挨了重重一脚,嘴角立刻沁出血沫。

  可他反而笑了,盯着胸前那道淡粉色针疤,“苏大夫…我改了‘焚魄草’的配比…它烧不起来…”

  高台上的萧无衍突然踉跄一步。

  胸口旧伤像被火钳烙着,那是三年前他中了毒箭,苏锦言在雪夜军帐里守了七日七夜,用银针对着他心脏三寸处施针时留下的。

  幻象突然涌来:她披着他的玄色大氅,指尖沾着药汁的温热,“王爷,该换药了。”他猛地睁眼,就看见药池中央——

  一道纤弱身影缓缓升起。

  青焰绕着她翻飞,每根银针都像坠落的星辰,在她周身织成光网。

  她左眼缠着渗血的布条,右眼里映着万千星光,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归藏逆引,心火为薪;以我残躯,换尔新生。”

  “是她……”萧无衍的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铜锣。

  他想起三日前她蹲在老槐树上说“去办件小事”,想起她摸着手腕上发烫的血玉说“可能要晚些回来”,原来这“小事”是要把命搭进阵眼。

  他的玄色大氅被风卷起,露出腰间那枚她亲手串的平安扣——此刻正烫得灼人。

  药池里的喧哗突然炸开。

  小石头三哥的刀光劈开两个守卫的喉咙,他脸上还留着苏锦言替他治刀伤时的淡白疤痕,吼声响彻演武台:“药阵被逆转了!你们喝的不是毒,是苏大夫的清心散!”

  五百将士纷纷停步。

  他们低头看向池水,原本映着癫狂的瞳孔里,狂热像被风吹散的雾。

  红裙女子怀里的婴儿突然咯咯笑了,她猛地擦了擦眼——池水里的倒影,是她自己,不是疯魔的死士,是个抱着孩子等太平的母亲。

  “我没疯……”她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脸,眼泪砸进药池,荡开的涟漪里竟浮起半朵小白花,“我真的清醒了……”

  整座演武台陷入死寂,唯有苏锦言的吟诵穿透药雾。

  最后一针刺入阵眼核心的瞬间,万丈银光轰然爆发。

  那光像星河倒灌,穿透演武台的飞檐,照亮半座京城。

  城楼上的百姓仰头望去,有人跪了,有人哭了,有人把怀里的药罐举向天空——那是他们曾求苏锦言开方时用的罐子。

  银光里,苏锦言的身影缓缓下坠,左眼的血布被风吹开,整只眼睛都浸在血里,唇角的血珠坠进药池,溅起的却是清甜的药香。

  “锦言!”

  萧无衍的吼声盖过了所有声响。

  他踏碎演武台的禁制冲下来,玄色大氅在风里猎猎作响,像头被拔了爪牙的兽。

  他接住她下坠的身体,指尖触到她后背的湿冷,那是逆引术耗尽了她全身的温度。

  “你说过……要活着看清明。”他把她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现在,我陪你一起看。”

  苏锦言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血珠溅在他胸前的平安扣上,染得那枚玉坠红莹莹的。

  她模模糊糊看见他眼底的慌,像极了三年前她替他拔毒箭时,他攥着她手腕说“你若死了,这天下我要它作甚”的模样。

  意识沉入黑暗前,她听见潮水般的声音涌来。

  是红裙女子的哽咽,是小石头三哥的嘶吼,是五百将士的哽咽,是整座京城百姓的低唤——

  “苏大夫……苏大夫……”

  像春潮漫过冻土,像晨钟撞破长夜,像所有被拯救的、被唤醒的、被重新点燃的希望,在天地间滚成惊雷。

  银光渐敛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演武台的药池里,猩红彻底褪尽,清得能看见池底的鹅卵石。

  红裙女子抱着孩子站在池边,婴儿正抓她的耳垂,嘴里含糊地喊着“娘”。

  小石头三哥蹲在地上,用刀尖在青石板上刻“恩”字,刻一笔,抹一把泪。

  萧无衍抱着苏锦言坐在台阶上,她的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他解下外袍裹住她,指尖抚过她左眼的血痕,突然想起她曾说:“等我报了仇,要开间医馆,门口种满杏花。”

  此刻,演武台外的官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破晓时分的风卷着晨露吹过,药池里的清水荡开涟漪,倒映出东方天际那抹将亮未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