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枯井与石榴影-《向光而生,向尘而安》

  牧尘在老家的日子,像村口老槐树淌下的树影,慢悠悠地拖过三个晨昏。

  他依旧是那副安静模样,话少得像被秋风刮走了声线,多半时候就蜷在院门口的青石板上,望着远山黛色的轮廓发呆 —— 山尖缠着淡淡的雾,像蒙了层半透明的纱,连风扫过山脊的声音,都显得遥远又模糊,仿佛隔着层浸了水的棉絮。

  或是在村头老槐树下,听风卷着槐叶 “沙沙” 地讲山里的故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上的老纹路,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沟壑里,还嵌着小时候粘上去的梧桐絮。

  连阳光落在他背上,都像隔了层薄纸,暖得并不真切,只在衣料上留下一片浅浅的光斑。

  向奶奶把院子拾掇得亮堂起来。枯黄的落叶扫成了蓬松的堆,踩上去 “簌簌” 响,野蒿杂草薅得干净,露出土黄色院墙原本的纹路,墙根处还留着几株没除尽的狗尾巴草,穗子耷拉着,像泄了气的小绒球,风一吹就蔫蔫地晃。

  唯独院角那口老井还蒙着层岁月的尘垢,井沿上密密麻麻刻着几道深槽 —— 那是当年街坊四邻挑水时,桶绳磨出来的印子,深的能塞进半根手指,槽缝里嵌着陈年的泥屑,指甲抠一下都簌簌掉渣。

  上午请隔壁李伯来清淤时,铁桶垂下去半天,拉上来只兜着满桶泥沙与枯败的梧桐叶,井水早就干了,井底裂着细密的纹路,像老人手上干涸的皱纹,顺着井壁蜿蜒蔓延。

  “多好的一口井,就这么枯了。” 向奶奶蹲在井边叹气,指尖抚过冰凉的井壁,那触感粗糙又熟悉,带着土腥味的凉意顺着指尖往胳膊肘钻。

  “以前这水甜得能润进骨头缝,夏天刚打上来的水镇西瓜,咬一口凉丝丝的甜水顺着喉咙往下淌,连牙根都跟着舒服。”

  她转头瞥了眼井边立着的旧木瓢,瓢柄上裂了道缝,是牧尘三岁时追松鼠摔碎后粘的,木头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边缘被岁月磨得发圆。

  她的话音刚落,牧尘的目光突然定在井底的碎叶上。一段模糊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三岁的自己举着块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金箔似的光,他趴在井沿边看奶奶摇着轱辘打水,铁链子 “哗啦哗啦” 地沉下去,又带着湿漉漉的井水冒上来。

  井水清得能照见人影,糖块的红光映在水里,像颗小太阳,引得他伸手想去够,奶奶立刻抓住他的后领,笑着骂:“猴崽子,小心掉下去!”

  那声音里的暖意,比手里的糖还甜。 “街坊四邻天天来这儿挑水,桶撞着井壁的‘咚咚’声,能传半条街呢。”

  向奶奶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掌心里沾着细碎的泥点,目光落在井里,“等过两天找块大青石板压住井口,改个窑洞存红薯和玉米,也算没白瞎了这好地方。”

  牧尘坐在石榴树下的小马扎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椅面上的两片石榴叶,叶尖还沾着晨露晒干后的痕迹,摸上去脆生生的。

  听着奶奶的叹息,他的目光慢悠悠飘进枯井,像两滴沉在水里的墨,没说话,只喉结轻轻滚了滚。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院子,把石榴树的影子拓在地上,碎成一片斑驳的光斑,像撒了满地碎银,跟着风动悠悠地晃。村口忽然传来一阵 “哒哒” 的脚步声,混着叽叽喳喳的喧闹,像群雀儿撞进了院子 —— 是村里的孩子们又来了。

  三天前他们从向奶奶那儿听说 “新来的尘尘生病,得有人陪着才好得快”,打那起,这群小家伙就成了院里的常客。

  穿蓝布褂的二柱揣着块烤得焦香的红薯,烫得两手不停倒换,红薯皮上的焦痕冒着丝丝热气,甜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喉结发紧;扎羊角辫的丫丫攥着颗缺了角的玻璃弹珠,阳光照在上面,亮闪闪的光晃得人眼晕,映得她脸蛋都泛着光;矮胖的小胖手里捏着半根狗尾巴草,一甩一甩的,草穗扫过裤腿,留下细碎的绒毛,痒得他时不时扭一下身子。

  他们围着牧尘坐成个小圈圈,七嘴八舌地把村里的新鲜事往他耳朵里塞,裤脚扫过草叶的 “沙沙” 声、弹珠碰撞的 “叮咚” 声、小胖时不时的 “呼哧” 喘气声,一下子把院子的安静撞得七零八落。

  “尘尘,你看!” 二柱把红薯递过来,焦黑的皮上裂着缝,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瓤,“我娘刚烤的,甜得流油,你闻闻!”

  牧尘垂眸看着递到眼前的红薯,鼻尖萦绕着焦糖混着泥土的香气。

  他没有推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耳尖悄悄泛起微红,像被阳光晒透的石榴花。

  “后山的酸枣枝都红透尖儿了,过两天我带你去摘!” 丫丫晃着小短腿,辫子梢上的红绳跟着跳。

  “上次我摘了满满一兜,酸得我龇牙,可越吃越上瘾,吃完舌头都麻了!” 她说着,把手里的玻璃弹珠往牧尘面前推了推,弹珠在青石板上滚了半圈,“叮” 地撞在他的鞋尖:“这个给你玩,是我最亮的一颗!”

  牧尘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弹珠的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带着点磨砂的质感。

  他抬眼往山的方向瞥了瞥,那里的酸枣林隐约可见,像片暗红的云,在风里轻轻起伏。

  小胖赶紧接话,圆脸蛋挤成一团,下巴上还沾着点饭粒:“我知道哪棵树的枣最甜!就在山梁子底下,我偷偷用石头做了记号,保证没人跟咱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