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盟会前夜-《汉阙孤臣》

  北地王刘谌持节南下,大会永昌、兴古诸夷的决策既定,味县这座流亡都城如同上紧发条的机括,开始了紧张而隐秘的运转。然而,表面的忙碌之下,是各方势力更为复杂的博弈与暗流汹涌的担忧。

  卫将军府内,诸葛瞻臂伤未愈,却不得休息。他须统筹盟会所需的一应物资:象征性的赏赐、盐铁贸易的许可文书、以及最重要的——能够打动那些边陲豪帅的诚意。长公主刘嫣默默地将府中仅存的一些金银器皿和上好蜀锦整理出来,充作公帑。十岁的诸葛尚则安静地在旁协助父亲整理文书,小小的眉头时常紧锁,显然在思考着远比同龄人沉重的问题。

  “父亲,永昌吕氏素来与中原疏远,其心难测。仅凭礼物资讯,恐难令其倾心相助。”诸葛尚轻声提出自己的忧虑。

  诸葛瞻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道:“我儿所虑甚是。然此刻,我辈能拿出的,除却朝廷大义名分,便只有这些许实惠了。关键在于殿下临场之威仪,与霍在暗中周旋之成效。” 他看向儿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期许,“尚儿,你日前殿前献策,思虑已远超同龄。日后,需更勤勉,多向郤令君请教经世之学,方不负你祖父之志。”

  “孩儿谨记。”诸葛尚郑重应道。

  安南将军霍弋府中,气氛则更为凝重。霍弋正与即将秘密潜入永昌的族侄霍在进行最后的交代。霍在年约二十,肤色黝黑,眼神锐利,一身劲装,显得精干利落。

  “永昌情势,远比建宁复杂。”霍弋指着地图上永昌郡的方位,低声道,“郡守吕凯虽心向汉室,然郡内诸夷杂处,各自为政。尤以哀牢夷一部,势力颇大,其首帅木鹿,性情桀骜,反复无常。邓艾使者,必已暗中接触过他们。你此行凶险异常。”

  霍在抱拳道:“叔父放心!侄儿晓得轻重。必先密见吕郡丞,陈明利害,取得其支持。再设法接触木鹿等夷帅,晓以大理,动以实利,至少……至少使其在殿下盟会之时,保持中立,不至公然作乱!”

  “好!”霍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安全第一,事若不可为,速退!你的性命,比一次盟会更重要。”

  “诺!”

  与此同时,光禄大夫谯周的府邸内,却是另一番光景。数名心腹官员聚于密室,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们阴晴不定的脸。

  “北地王年少气盛,诸葛小儿异想天开!欲凭口舌之利,结盟蛮夷,对抗魏国天兵?岂非以卵击石!”一名官员愤愤道。

  谯周捋着胡须,眼神深邃,缓缓道:“事已至此,强谏无益。然,此举成败,犹未可知。若其成功,或可暂延国祚;若其失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则陛下与朝廷,当知何去何从矣。我等需静观其变,但……也要做好准备。” 他所谓的“准备”,众人心照不宣。他们在暗中收集粮秣、疏通关系,为自己和家族预留后路的行为,并未因朝廷的决策而停止。

  而在城西一处较为简陋的院落中,一批年轻的将门之后,亦在悄然集结。除了已知的张飞之孙张奕、廖化之子廖通,此次还多了几人。一位是赵云之孙、翊军督赵统之子赵戬,年方十五,眉目间有其祖遗风,枪法已得真传;另一位则是傅肜之子傅佥的幼弟傅着,年十四,性情沉静,好读兵书。他们听闻北地王与诸葛尚的作为,心中热血沸腾,不甘人后,常聚在一起切磋武艺,议论时事,由廖通负责与他们保持联系,传达一些不涉机密的前线消息,美其名曰“翊卫营少年团”。

  “听闻霍在兄已秘密前往永昌,真是胆识过人!”张奕挥舞着木枪,满脸羡慕。

  “北地王殿下亲自主持盟会,方显我汉室气节!”赵戬接口道,眼中充满敬佩。

  廖通相对年长持重,提醒道:“诸位兄弟,盟会成败,关乎国运。我等眼下要务,是勤练本领,守好本职,莫要添乱。待他日朝廷用人之际,方能挺身而出!”

  傅着则若有所思:“永昌路远,夷情莫测。霍兄此行,情报至关重要。若能提前知晓夷帅之喜好、部族之矛盾,或可事半功倍……” 他年纪最小,却心思缜密,已初具谋士潜质。

  就在这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之际,先行出发的霍在,已历经艰险,抵达了永昌郡治不韦附近。他并未直接入城,而是依据霍弋提供的秘密联络方式,在城外一处隐蔽的山寨中,见到了早已心向汉室的永昌郡丞吕凯。

  吕凯已是中年,面容清癯,见到霍在后,既惊且喜:“霍校尉冒险前来,可是朝廷有旨意?”

  霍在将刘谌即将前来盟会、共商抗魏大计的计划和盘托出,并呈上诸葛瞻与霍弋的密信。

  吕凯阅信后,长叹一声:“魏贼势大,朝廷播越,永昌亦感唇亡齿寒之忧。殿下亲至,足见诚意。吕某世受汉恩,自当竭力相助!” 他随即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情报:“然,郡内情势确如霍将军所料,颇为复杂。哀牢夷首木鹿,近日确与一伙来历不明的商贾过往甚密,疑是魏国细作。且其与邻近的楪榆夷首朵思素有旧怨。或可从此处着手。”

  得到吕凯的支持和关键情报,霍在心中稍定,立刻开始策划如何接触乃至离间木鹿等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牂牁江前线,大将军姜维也接到了朝廷关于南下盟会的决策。他站在残破的营垒上,望着对岸依旧旌旗林立的魏军大营,眉头深锁。盟会若能成功,自是好事,但需要时间。而邓艾,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传令各部!”姜维沉声对身边的张翼、傅佥等将道,“加固营垒,多布疑兵,广设旌旗!巡逻队加倍,斥候尽出!务必让邓艾以为我援军已至,士气高昂,欲与其决战!无论如何,要为大后方的盟会,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诺!”众将领命。一场精心策划的“疑兵之计”在前线展开,试图迷惑和拖延邓艾。

  味县方面,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在霍弋和郤正的主持下,一批批作为赏赐的盐巴、布匹、以及象征性的印绶仪仗准备就绪。北地王刘谌则闭门谢客,由郤正亲自辅导,熟悉盟会礼仪、永昌郡风土人情以及可能面对的各种诘难。

  这一夜,诸葛瞻难以入眠,披衣来到院中。只见儿子诸葛尚也未睡,正站在廊下,仰望着南方的星空。

  “尚儿,在看什么?”诸葛瞻走近问道。

  诸葛尚回过神,轻声道:“父亲,孩儿在想,霍在校尉此刻到了何处?永昌的星星,是否也和这里一样亮?殿下即将南行,前方是吉是凶?”

  诸葛瞻将手放在儿子尚显单薄的肩膀上,感受到那份沉重的忧虑,缓声道:“世事如棋,落子无悔。尽人力,听天命。我辈所能做者,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字而已。你祖父如此,为父如此,殿下如此,霍在如此,将来……或许你亦如此。”

  诸葛尚沉默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孩儿明白了。”

  盟会前夜,希望与危机并存,信心与忧虑交织。年轻的亲王、潜伏的使者、坚守的将军、乃至懵懂的幼童,他们的命运都与这次遥远的盟会紧密相连。南中的夜空下,无数双眼睛都在注视着永昌的方向,等待着那个即将到来的,或许能决定蜀汉最后气运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