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炉子上的水壶还没响。秀芬把乐乐叫醒，给他穿好棉袄，又往他手里塞了个烤熟的红薯。
“今天带你去个地方。”她说。
乐乐啃着红薯问去哪儿。她没直接说，只让他吃完快点收拾。等林建华提着饭盒出门上班，她也牵着孩子出了院门。
街上的风比昨天小了些。两人一路走，路过副食店、粮站，最后停在巷口的小人书摊前。
摊子不大，几张旧桌子拼起来，上面摆满一摞摞连环画。纸张颜色深浅不一，有的边角卷了，有的封面掉了半截。几个孩子蹲在旁边翻看，大人站在后头看着。
秀芬拉着乐乐走近。她没急着挑，先让儿子自己看。
“你想看哪本？”她问。
乐乐蹲下身，手指在一排书里慢慢划过。他抽出一本《岳飞传》，翻开第一页看了看，又放回去，换了一本《闪闪的红星》。
秀芬接过那本《岳飞传》，轻轻吹掉封面上的一点灰。她翻了几页，画面清楚，字也大，虽然纸发黄，但没破损。
“这本两分钱。”摊主坐在小板凳上，眼皮抬了下，“不过你看看新的，这本《草原英雄小姐妹》四分，印得新，图也亮。”
秀芬没动：“就这个吧。”
摊主站起来，绕到她这边，伸手把那本《岳飞传》拿开：“这种旧书啊，纸糙字小，孩子看了伤眼睛。现在讲究保护视力，你们当家长的也得注意。”
秀芬看着他：“可故事是好的。岳飞精忠报国，这不是一直让学的吗？”
“那是课本里的事。”摊主笑了笑，“课外书就得挑好看的，孩子才愿意读。”
旁边有位妇女正给女儿选书，听了这话，犹豫着把手里的便宜本放下，拿起一本贵的。
秀芬没理他这话，转头对乐乐说：“你看书不能光看图画漂不漂亮。你要看字清不清楚，内容讲的是啥。要是光图好看，里面没道理，看了也没用。”
乐乐点点头，重新把《岳飞传》拿回来。
摊主脸色变了变：“你们娘俩还挺讲究。两分钱的书，能看几天？不如买个新的，留着传下去。”
“我们不是买不起。”秀芬声音不高，但说得清楚，“是不想花冤枉钱。这本书没人糟蹋过，保存得好。再说了，故事比纸重要。”
围观的人里有人轻声应了一句：“说得对。”
摊主不再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记账。他撕下一张票，递过来：“拿去吧。”
秀芬接过书票，又挑了两本便宜的，《小兵张嘎》和《刘胡兰》，都是五十年代印的老版本，价格加起来还不到一本精装的零头。
就在她准备付钱时，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同志，刚才你说的那版《岳飞传》……还有没有第四册？我儿子想找全一套。”
秀芬抬头，看见一个穿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他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身边站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穿着整洁的学生装。
是钱科长。
她认得他。住在一个单位的大院里，平时走路挺直腰板，话不多，见了邻居也只是点头。听说他在机关做事，家里书多，对孩子管得严。
“第四册我刚才看见了。”秀芬指了指摊子角落，“在那儿，夹在两本杂志中间。”
钱科长走过去，小心地抽出那本书。他翻开看了看，眉头松了一下。
“果然是老版。”他说，“现在这些新印的，线条模糊，字还挤在一起。”
“这种老版本底子好。”秀芬说，“当年工人师傅都爱看，厂里休息时围一圈人念。”
钱科长看了她一眼，有点意外：“你也常看？”
“我不光看，还挑。”她说，“给孩子选书不能马虎。有些新书名字起得热闹，内容空，讲不清道理。”
钱科长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对他儿子说：“听见没有？以后挑书要听懂内容，别光看封面花哨。”
小孩点点头。
钱科长转向秀芬：“你懂这些书？”
“谈不上懂。”她说，“就是带孩子多了，慢慢看出点门道。老故事讲忠奸善恶，孩子记得住，也能学。”
“那你有没有见过《林海雪原》的初版？”他问，“我找很久了。”
“上个月在西街那个流动书摊见过。”她说，“不过被人买走了。我可以帮你留意。”
钱科长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还真知道不少。”
“都是跑多了，记下的。”她说。
他点点头，掏出钱买了那本《岳飞传》第四册。付完钱后，他对秀芬说：“改天我要是再找书，能不能请你帮忙看看？我家孩子想集齐几套革命题材的，可市面上鱼龙混杂，不好挑。”
“可以。”她说，“您来我们院门口喊一声就行。”
“不用那么麻烦。”他说，“留个地址吧，我让儿子送来条子。”
秀芬报了门牌号。钱科长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下，合上本子时又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这么明白事理。”他说，“一般人带孩子看书，就是打发时间。”
“我觉得不是。”她说，“孩子小时候听的故事，长大后都会记得。好坏对错，都在里面。”
钱科长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带着他走了。
摊主站在一旁，脸拉得老长。他看着秀芬付完钱，把三本书卷好，用麻绳捆紧，递给乐乐。
“拿着小心点。”她说，“别弄皱了。”
乐乐双手抱着书，像捧着宝贝一样。
回家路上，他一直在问岳飞的事。秀芬一边走一边讲，说到精忠报国，说到十二道金牌，说到风波亭。
乐乐听得入神，脚步都不自觉放慢了。
快到院子门口时，吴婶又在抖被子。她看见秀芬手里拿着书，眯眼看了会儿。
“又花钱？”她开口。
“买了几本书。”秀芬说。
“书能当饭吃？”吴婶甩了下被子，“我看你是日子太闲了。”
秀芬没停下：“孩子得学东西。”
“学那些？”吴婶嗤笑一声，“将来还不是进厂干活，认几个字就够了。”
秀芬看着她：“干活也要明事理。不知道是非，一辈子糊里糊涂。”
吴婶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拍被子。
秀芬牵着乐乐进了屋。她把书放在桌上，解开绳子，一本本摊开晾着，说怕潮气闷久了纸会发软。
乐乐爬上炕，小心翼翼翻开《岳飞传》，指着画里骑马的人问：“妈，这个人真是英雄？”
“是。”她说，“他不怕死，只为守住国家。”
“那我也要做英雄。”
她笑了：“你现在好好读书，将来做什么都能让人佩服。”
外面太阳出来了，照在窗台上。桌上的书静静躺着，纸页微微翘起一角。
“今天带你去个地方。”她说。
乐乐啃着红薯问去哪儿。她没直接说，只让他吃完快点收拾。等林建华提着饭盒出门上班，她也牵着孩子出了院门。
街上的风比昨天小了些。两人一路走，路过副食店、粮站，最后停在巷口的小人书摊前。
摊子不大，几张旧桌子拼起来，上面摆满一摞摞连环画。纸张颜色深浅不一，有的边角卷了，有的封面掉了半截。几个孩子蹲在旁边翻看，大人站在后头看着。
秀芬拉着乐乐走近。她没急着挑，先让儿子自己看。
“你想看哪本？”她问。
乐乐蹲下身，手指在一排书里慢慢划过。他抽出一本《岳飞传》，翻开第一页看了看，又放回去，换了一本《闪闪的红星》。
秀芬接过那本《岳飞传》，轻轻吹掉封面上的一点灰。她翻了几页，画面清楚，字也大，虽然纸发黄，但没破损。
“这本两分钱。”摊主坐在小板凳上，眼皮抬了下，“不过你看看新的，这本《草原英雄小姐妹》四分，印得新，图也亮。”
秀芬没动：“就这个吧。”
摊主站起来，绕到她这边，伸手把那本《岳飞传》拿开：“这种旧书啊，纸糙字小，孩子看了伤眼睛。现在讲究保护视力，你们当家长的也得注意。”
秀芬看着他：“可故事是好的。岳飞精忠报国，这不是一直让学的吗？”
“那是课本里的事。”摊主笑了笑，“课外书就得挑好看的，孩子才愿意读。”
旁边有位妇女正给女儿选书，听了这话，犹豫着把手里的便宜本放下，拿起一本贵的。
秀芬没理他这话，转头对乐乐说：“你看书不能光看图画漂不漂亮。你要看字清不清楚，内容讲的是啥。要是光图好看，里面没道理，看了也没用。”
乐乐点点头，重新把《岳飞传》拿回来。
摊主脸色变了变：“你们娘俩还挺讲究。两分钱的书，能看几天？不如买个新的，留着传下去。”
“我们不是买不起。”秀芬声音不高，但说得清楚，“是不想花冤枉钱。这本书没人糟蹋过，保存得好。再说了，故事比纸重要。”
围观的人里有人轻声应了一句：“说得对。”
摊主不再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个本子记账。他撕下一张票，递过来：“拿去吧。”
秀芬接过书票，又挑了两本便宜的，《小兵张嘎》和《刘胡兰》，都是五十年代印的老版本，价格加起来还不到一本精装的零头。
就在她准备付钱时，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同志，刚才你说的那版《岳飞传》……还有没有第四册？我儿子想找全一套。”
秀芬抬头，看见一个穿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他戴着一副眼镜，手里拎着个公文包，身边站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穿着整洁的学生装。
是钱科长。
她认得他。住在一个单位的大院里，平时走路挺直腰板，话不多，见了邻居也只是点头。听说他在机关做事，家里书多，对孩子管得严。
“第四册我刚才看见了。”秀芬指了指摊子角落，“在那儿，夹在两本杂志中间。”
钱科长走过去，小心地抽出那本书。他翻开看了看，眉头松了一下。
“果然是老版。”他说，“现在这些新印的，线条模糊，字还挤在一起。”
“这种老版本底子好。”秀芬说，“当年工人师傅都爱看，厂里休息时围一圈人念。”
钱科长看了她一眼，有点意外：“你也常看？”
“我不光看，还挑。”她说，“给孩子选书不能马虎。有些新书名字起得热闹，内容空，讲不清道理。”
钱科长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对他儿子说：“听见没有？以后挑书要听懂内容，别光看封面花哨。”
小孩点点头。
钱科长转向秀芬：“你懂这些书？”
“谈不上懂。”她说，“就是带孩子多了，慢慢看出点门道。老故事讲忠奸善恶，孩子记得住，也能学。”
“那你有没有见过《林海雪原》的初版？”他问，“我找很久了。”
“上个月在西街那个流动书摊见过。”她说，“不过被人买走了。我可以帮你留意。”
钱科长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下：“你还真知道不少。”
“都是跑多了，记下的。”她说。
他点点头，掏出钱买了那本《岳飞传》第四册。付完钱后，他对秀芬说：“改天我要是再找书，能不能请你帮忙看看？我家孩子想集齐几套革命题材的，可市面上鱼龙混杂，不好挑。”
“可以。”她说，“您来我们院门口喊一声就行。”
“不用那么麻烦。”他说，“留个地址吧，我让儿子送来条子。”
秀芬报了门牌号。钱科长掏出一个小本子记下，合上本子时又看了她一眼。
“没想到你这么明白事理。”他说，“一般人带孩子看书，就是打发时间。”
“我觉得不是。”她说，“孩子小时候听的故事，长大后都会记得。好坏对错，都在里面。”
钱科长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带着他走了。
摊主站在一旁，脸拉得老长。他看着秀芬付完钱，把三本书卷好，用麻绳捆紧，递给乐乐。
“拿着小心点。”她说，“别弄皱了。”
乐乐双手抱着书，像捧着宝贝一样。
回家路上，他一直在问岳飞的事。秀芬一边走一边讲，说到精忠报国，说到十二道金牌，说到风波亭。
乐乐听得入神，脚步都不自觉放慢了。
快到院子门口时，吴婶又在抖被子。她看见秀芬手里拿着书，眯眼看了会儿。
“又花钱？”她开口。
“买了几本书。”秀芬说。
“书能当饭吃？”吴婶甩了下被子，“我看你是日子太闲了。”
秀芬没停下：“孩子得学东西。”
“学那些？”吴婶嗤笑一声，“将来还不是进厂干活，认几个字就够了。”
秀芬看着她：“干活也要明事理。不知道是非，一辈子糊里糊涂。”
吴婶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拍被子。
秀芬牵着乐乐进了屋。她把书放在桌上，解开绳子，一本本摊开晾着，说怕潮气闷久了纸会发软。
乐乐爬上炕，小心翼翼翻开《岳飞传》，指着画里骑马的人问：“妈，这个人真是英雄？”
“是。”她说，“他不怕死，只为守住国家。”
“那我也要做英雄。”
她笑了：“你现在好好读书，将来做什么都能让人佩服。”
外面太阳出来了，照在窗台上。桌上的书静静躺着，纸页微微翘起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