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心如水-《我统一了战国》

  暮色彻底笼罩了雒邑,王贲府邸内的气氛却比夜色更加沉重。昂贵的青铜灯盏映照着几张惨白失神的脸。先前在偏殿慷慨激昂、在密室里算计利益的豪商巨贾们,此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席上,眼神空洞。

  “完了……全完了……”一个经营漆器的商人喃喃自语,他为了囤粮,不仅押上了全部流动钱财,甚至不惜借了高利贷,“没有齐粮,魏境封锁,我们囤的这些粮食……卖给谁?那些借来的钱,拿什么还?”

  李焕双手颤抖地捧着一杯早已冰凉的茶水,声音沙哑:“王公,我们……我们被天子……算计了。”他直到此刻才彻底想明白,从王室高价收粮,到放出齐粮假消息,根本就是一个引他们入彀的局!天子利用了他们的贪婪和对秦国的恐惧,让他们自己跳进了挖好的坑里。

  王贲肥胖的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冷汗浸湿了内衫。他损失最为惨重,几乎将家族数代积累的财富都压在了粮食上。“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他惨笑一声,“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我等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我等是进退维谷,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就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府外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苏厉一身青衫,在两名按剑宫卫的簇拥下,缓步走入厅堂,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

  “苏先生!”王贲如同溺水之人抓到稻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迎上前,“苏先生救命!请苏先生务必在天子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

  其余商人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哀求,与几日前在偏殿时那隐含逼宫的姿态判若两人。

  苏厉抬手,止住了众人的喧哗,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诸位,陛下已知晓城中粮价之事,亦知诸位……处境艰难。”

  他刻意停顿,看着众人屏息凝神的样子,才继续道:“陛下有言:‘商贾之道,在于流通。囤积居奇,虽可牟一时之利,然阻塞流通,便是自绝根基,亦是动摇国本。此非智者所为。’”

  王贲等人面红耳赤,讷讷不敢言。

  “然,陛下念在诸位此前曾有献粮之举,心存王室,故愿再给诸位一次机会。”苏厉话锋一转,“陛下之意,诸位可将手中囤积之粮,按……市价七成,售予府库。”

  “七成?!”有人失声惊呼,这比他们囤积时的成本价还要低上不少,简直是割肉!

  苏厉脸色一沉,语气转冷:“怎么?诸位是觉得,待粮价彻底崩盘,或是待到城内生变,诸位这些粮食还能值这个价钱?还是说,诸位认为,秦国细作许给你们的空头承诺,比我周天子金口玉言的承诺更为可靠?”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众人瞬间清醒。是啊,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天子肯按七成收购,已是网开一面。若真等到民变或秦军围城,这些粮食恐怕连一成都不值,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王贲最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陛下仁德!小人……小人愿意!小人愿将所有存粮,按七成售予府库!只求陛下宽恕小人一时糊涂之罪!”

  有人带头,其他人哪还敢犹豫,纷纷跪倒表态,唯恐慢了半步,连这“割肉”的机会都失去。

  苏厉看着脚下这群不久前还趾高气扬的富商,心中暗叹陛下手段之老辣。这一手,不仅瞬间平抑了即将失控的粮价,充实了府库,更是彻底摧毁了这些地头蛇的经济实力和对抗意志,将他们牢牢掌控在手中。

  “既然诸位深明大义,那便请即刻清点粮册,明日便送往府库交割。”苏厉语气缓和下来,“陛下还有一言,让苏某转告诸位。”

  众人连忙竖起耳朵。

  “陛下说,‘契券’之诺,依然有效。经此一事,望诸位能明白,与王室同舟共济,方是长治久安之道。背信弃义,投机取巧,终将害人害己。”

  ……

  次日,王室府库以低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大规模回购粮食的消息传出,雒邑城内原本恐慌的民心迅速安定下来。那些囤积居奇的商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实力大损,再不敢有异动。而姬延的威望,经过这番翻云覆雨的经济博弈,在民间和商贾群体中不降反升。“天子圣明”的赞誉,开始在小民口中流传。

  章台宫书房内,姬延听着苏厉的汇报,脸上并无太多得色。

  “陛下,经此一役,城内商贾已不足为虑,皆在掌控。府库粮草,足以支撑半年以上。”苏厉语气中带着钦佩。

  姬延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司马庚:“司马将军,军械整备如何?士卒操练可曾懈怠?”

  司马庚精神一振,抱拳道:“回陛下!托陛下洪福,新更换之兵甲已分发到位,士卒饱食,操练不敢有一日懈怠!如今守城之卒,虽仅八百,然士气可用,皆愿为陛下效死!”

  “八百……”姬延轻轻重复了这个数字,手指敲击着案几,“守城或可勉力支撑,但若想有所作为,无异于痴人说梦。”他看向苏厉,“苏先生,外部形势如何?”

  苏厉脸上刚轻松些的神情又凝重起来:“陛下,据察事司探报,秦国使者频繁出入魏国、韩国宫廷。魏王似乎已完全倒向秦国,不仅封锁边境,更有传言,魏国可能应秦国要求,陈兵于我边境,施加军事压力。韩国态度暧昧,但亦不敢违逆秦国之意。我们在列国散播‘秦欲灭周而令天下寒心’的言论,虽有些效果,但各国惧秦之势已成,响应者……寥寥。”

  形势依旧严峻。外部封锁未解,军事威胁迫在眉睫。内部虽暂时稳定,但根基依旧浅薄。

  “不能坐以待毙。”姬延站起身,走到那幅简陋的九州地图前,目光在齐、楚、赵几个大国之间逡巡,“合纵之策,必须加快。雒邑不能永远是一座孤岛。”

  他指向齐国:“齐王地(假设此时为齐湣王田地)虽贪婪自大,但与秦亦有争雄之心,且稷下学宫汇聚天下英才,影响力巨大。若能说动齐国,哪怕只是表态支持,便能极大缓解我等压力。”

  他又指向楚国:“楚王槐(楚怀王)昏聩,但其国大物博,与秦接壤,矛盾最深。可派能言善辩之士入楚,陈说利害。”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赵国:“赵国武灵王虽已逝,然胡服骑射之余风尚在,民风彪悍,北抗匈奴,西拒强秦,或可引为援手。”

  苏厉仔细听着,沉吟道:“陛下所虑极是。然则,派何人出使?以何名义?若无足够分量的使者与令人心动的条件,恐怕难以说动这些大国之君。”

  姬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苏厉和苏厉:“寡人,欲亲往齐国!”

  “什么?!”司马庚和苏厉同时惊呼出声。

  “陛下!万万不可!”司马庚急道,“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齐国虽与秦有隙,但其态度不明,若有不轨之心,陛下危矣!且雒邑乃根本,陛下若离,城内若有变,如之奈何?”

  苏厉也连忙劝阻:“陛下,司马将军所言极是。出使之事,可由臣代劳。臣必竭尽全力,说动齐王!”

  姬延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寡人若不去,分量便不够!只有天子亲临,才能让齐王,让天下诸侯看到我周室重振之决心!才能让‘合纵’之议,拥有最高的权威和号召力!至于雒邑……”

  他看向司马庚,目光中充满信任:“有司马将军在,寡人相信,雒邑稳如磐石。内部商贾已服,民心初定,只要紧闭城门,坚守不出,秦魏一时也奈何不得。”

  他走到窗边,望着东方渐明的天空,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守,是守不出一个未来的。唯有走出去,将这潭死水搅活,方有一线生机!雒邑就交给你们了。”

  司马庚与苏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与担忧,但更多的是被天子气魄所感染的激动。

  “可是陛下,”苏厉仍不放心,“即便要去,也需周密安排。沿途经过魏境,危险重重……”

  “所以,不能明着去。”姬延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寡人要……微服而行。”

  就在姬延下定决心,准备冒险东出,亲赴齐国寻求破局之机时。咸阳丞相府内,张仪也收到了雒邑粮价风波平息,姬延威望不降反升的密报。

  他放下竹简,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凝重。

  “好一个姬延……竟能如此快平息内乱,反借此立威。”他沉吟片刻,对恭敬站在下方的司马康道,“看来,经济封锁与舆论孤立,尚不足以摧垮此人之心志。”

  “丞相,那我们是否要动用……”司马康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张仪摆了摆手:“不急。姬延此人,绝非甘于困守之辈。他下一步,必定会寻求外援。而最可能的目标,便是……齐国。”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临淄的位置,嘴角重新泛起那智珠在握的冷笑。

  “传令下去,让我们在齐国的人,全力散播消息,就说周天子姬延,怨恨齐王此前未施援手,此次若至齐国,必是包藏祸心,欲挑动齐秦争斗,坐收渔利。同时,以我王名义,再派使者入齐,许以重利,重申秦齐友好之意。”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再派人严密监视雒邑一切动向,尤其是……是否有身份特殊之人出入。若姬延真敢离开他的乌龟壳……”

  张仪没有再说下去,但司马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杀机。

  “属下明白!定叫他有来无回!”

  东方欲出的曙光与西方弥漫的杀机,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加惊心动魄的博弈,即将拉开序幕。姬延的微服出行,能否瞒过张仪布下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