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变卖家产,准备出国-《沪城来的娇气千金,拿捏冷面糙汉》

  男人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

  秦建国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儿,声音嘶哑地:“烟烟……”

  “爸爸……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秦水烟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用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狐狸眼,深深地,深深地看着他。

  “爸爸。”

  “你愿意……什么都听我的吗?”

  秦建国闻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爸爸说实话,现在也很迷茫。”

  他颓然地垂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手。

  “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可那都是在商场上,真刀真枪地干。”

  “这种……这种背地里的明枪暗箭,爸爸防不胜防,也不懂这些。”

  “烟烟,你有什么想法吗?”

  就是这句话。

  秦水烟知道,时机到了。

  她垂下眼帘,纤细的手伸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再拿出来时,掌心多了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手帕。

  她将手帕轻轻放在光洁的茶几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手帕里露出的,不是女儿家的小玩意儿,而是一沓沓印着字的,颜色各异的小纸片。

  粮票,肉票,糖票,工业券……

  秦建国瞳孔骤然一缩。

  秦水烟抬起头,语气沉着冷静。

  “爸爸,我需要这些。”

  “接下来我要去乡下,很多东西,有钱都买不到。”

  她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而且,我还需要一大笔钱。”

  看着女儿手边那堆来路不明的票证,再听着她条理清晰的话语,秦建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在他颓然崩溃的时候,他的宝贝女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这一切了。

  一股灼热的愧疚,涌上他的眼眶。

  “这些票……你是在哪里买的?”他艰涩地开口。

  秦水烟的回答轻描淡写。

  “城东的黑市。”

  “你……!”

  秦建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几乎要从沙发上站起来。

  看着女儿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所有的震惊和后怕,最终都化为了一句苦笑。

  “烟烟,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黑市你也敢去?”

  秦水烟勾了勾唇角。

  “爸爸,如果从正规的路子来买,那能买到多少?”

  “我要屯的,是至少五年的粮票和肉票。”

  “只能去黑市。”

  她当然不会说出口。

  她嘴上说着下乡躲灾,可没打算真的去当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丫头。

  钱,和票。

  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多多益善。

  有钱,才能好办事。

  秦建国看着女儿,许久,才颓然地坐了回去。

  他明白了。

  现在情况特殊,已经顾不上什么规矩和风险了。

  “爸爸明天……再给你想办法弄些来。”

  他定了定神,看着女儿,“爸爸还需要做什么?”

  秦水烟把心里想过无数遍的话说出来。

  “想办法,尽快,把厂子卖了。”

  “家里的这些古董零碎,找个信得过的黑市,全都换成钱和金条。”

  “然后,爸爸。”

  “你想尽一切办法。”

  “去美丽国。”

  秦建国怔住了。

  “美丽国?”

  他下意识地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

  “为什么不是港城?那里……离家更近。”

  秦水烟的眼神骤然变冷,像淬了冰。

  “爸爸。”

  “港城,是林靳棠的地盘。”

  “您现在过去,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自投罗网。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让秦建国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猛地一摸脸。

  是了。

  他怎么忘了,那个男人,就是从港城来的。

  女儿比他看得更远,也更清醒。

  他深吸一口气,烟草的辛辣味呛得他喉咙发紧。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一簇决绝的火。

  “好!”

  “就按照烟烟的法子去办!”

  他愿意赌。

  为了女儿,为了那对还在部队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双胞胎儿子。

  他愿意用自己的下半辈子,去赌女儿口中那个五年后的未来。

  赌那个可以自由做生意,不用再担惊受怕的,所谓“改革开放”的新时代。

  听到父亲这句承诺,秦水烟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

  她眼眶一热,那些伪装的坚强和冷漠瞬间土崩瓦解。

  她像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猛地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谢谢爸爸……”

  她把脸埋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怀里女儿单薄的脊背,硌得他心口生疼。

  秦建国伸出粗粝的大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烟烟……要吃苦了。”

  秦水烟在他怀里摇了摇头,闷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没关系。”

  “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懂事模样,秦建国扯了扯唇角,最终只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他的烟烟,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

  *

  秦建国的动作,快得惊人。

  在纺织厂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向沪城政府递交了申请。

  将这家公私合营后,仍属于秦家大部分资产的红星纺织厂,无偿,捐献给国家。

  沪城政府自然是喜闻乐见,当即批复,并且为了表彰秦建国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奖励了他十万元人民币。

  这笔钱,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紧接着,秦建国开始变卖祖宅里的家当。

  他做生意多年,三教九流的人脉广得很。

  那些珍藏的古董字画,名贵的红木玛瑙柜子,甚至包括母亲苏静珠留下的各种珠宝首饰,他都找了信得过的渠道,不动声色地在黑市里换成了钱。

  这一换,又是近100万人民币和一沓沉甸甸的大黄鱼。

  他又动用关系,托了各地的朋友,在不同的黑市里,疯狂收购各种票券。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

  时间,已经悄然过去了半个月。

  夜。

  秦家的客厅里。

  昔日摆满了珍奇古玩的偌大厅堂,此刻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套最普通的待客沙发。

  冷清得像被洗劫过一样。

  秦建国就坐在这套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与他截然不同的,是坐在地毯上的秦水烟。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白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衬得那张狐狸脸越发活色生香。

  她面前铺开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券,像是地主婆在清点自己的家产。

  粮票,肉票,布票,糖票,工业券……堆得像一座小山。

  葱白的手指在票券上轻快地跳跃着,一张一张,分门别类地数着。

  她的心情很好,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粮票,三千斤,够了。”

  “肉票,五百斤,嗯,还能再多点。”

  “布票,工业券,糖票……”

  她语气轻快,神色轻松,明艳的小脸上漾着满足的笑意。

  仿佛接下来不是要去冰天雪地的黑龙江下乡,而是要去哪个风光明媚的地方度假。

  秦建国看着女儿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又酸又涩。

  他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辗转反侧,这丫头倒好,竟真的像要去度假。

  郁闷。

  简直郁闷到了极点。

  秦水烟将点好的票券分成了两堆。

  一堆大的,一堆小的。

  她从角落里拖出自己准备带去乡下的樟木皮箱,将那一小堆票券整整齐齐地码了进去。

  “这些是路上要用的。”

  她头也不抬地解释道。

  “剩下这些,不能都放在身上,太招摇了。”

  “明天我去趟粮管所,办几张储粮存折,分批存进去,安全。”

  那个年代,票券甚至比钱金贵,自然也有像银行一样的地方,可以存取。

  秦建国看着女儿有条不紊的样子,心里的郁闷又化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

  他的烟烟,是真的长大了。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本绿色的银行储蓄存折。

  里面是整整五万块钱。

  是他留给女儿和还在部队里的两个儿子的应急钱。

  秦水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伸手拿起了那本存折。

  她掂了掂。

  五万块。

  可是在那个物资匮乏,有钱都买不到东西的乡下,这叠纸,有时候还不如几张肉票来得实在。

  她“啪”地一声,把存折也丢进了皮箱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那双明艳的狐狸眼在灯下看来,清澈又沉静。

  “爸爸,你早点睡吧。”

  “明天还要早起,我送你去码头。”

  秦建国看着女儿沉静的双眼,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为一个字。

  “……好。”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

  “……你也早点睡。”

  秦水烟对他笑了笑。

  她看着父亲蹒跚着上楼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第二天。

  天还未亮,灰蒙蒙的一片。

  黄浦江的码头上,晨雾弥漫,带着江水特有的潮湿与腥气。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码头最偏僻的角落。

  秦建国亲自开着车。

  他找到了那个接头的蛇头,一个精瘦的男人,眼神像老鼠一样滴溜溜地转。

  钱和证件,被塞进了一个油腻的布包里。

  蛇头快速地点了点,满意地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上船吧,马上开了。”

  秦建国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车边站着的女儿。

  晨光熹微,将她纤细的身影勾勒出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穿着一件最普通的蓝色工装,却依旧掩不住那张脸的活色生香。

  一想到自己即将远渡重洋,将这个才十八岁的女儿,独自留在这片风雨飘摇的土地上,去面对那未知的、艰苦的下乡生活……

  一股巨大的悲痛和不舍,猛地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悲从中来。

  他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眼眶竟控制不住地红了。

  他猛地扭过头去,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脆弱。

  一只柔软的手,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秦水烟把脸贴在他僵硬的后背上,声音很轻。

  “爸爸,别难过。”

  “五年,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对面,安顿好了,记得给我来信报个平安。”

  蛇头不耐烦的催促声传来。

  “快点!磨磨蹭蹭的,想被巡逻队抓到吗!”

  秦建国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将那汹涌的泪意强行压了回去。

  他转过身,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上那艘破旧渔船的跳板,一步三回头。

  目光死死地锁在码头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船舱里,已经挤了不少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未知的惶恐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逃亡者。

  渔船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缓缓离岸。

  秦水烟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码头上。

  她看着远方的天际线,一轮红日正挣扎着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将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江面。

  江风猎猎,吹动着她的长发和衣角。

  她看着那艘船,在视野里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直到彻底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

  许久。

  她笑了。

  在那张明艳绝伦的脸上,绽开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这一世,她守住了爸爸的命。

  等秦建国的船,彻底消失在眼前。

  秦水烟转过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她没有回家。

  她在沪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个最不起眼的死胡同里。

  这里是黑市。

  秦水烟下了车。

  她那身最普通的蓝色工装,和那张明艳到过分的脸,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无数道或贪婪,或警惕,或惊艳的目光,像黏腻的虫子一样爬上她的身体。

  她却毫不在意。

  上辈子,比这更肮脏的眼神,她见得多了。

  她径直走向一个角落里抽着旱烟的干瘦男人,那是黑市里最大的“倒爷”。

  “要票。”

  她开口,声音清冷,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

  “什么票?”

  男人掀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着她。

  “粮票,肉票,糖票,布票……有多少,要多少。”

  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那是一种看到肥羊的精光。

  “小姑娘,口气不小啊。”

  秦水烟没理会他的调侃,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大团结”,直接拍在了他面前的木箱上。

  “钱,够吗?”

  男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迅速将钱扒拉过来,藏进怀里,脸上的懒散瞬间变成了谄媚的笑。

  “够!够!您等着!”

  半个小时后,秦水烟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从黑市里走了出来。

  她发动汽车,又去了粮管所。

  粮管所里,穿着制服的办事员正趴在桌上打瞌睡,被她敲桌子的声音惊醒,一脸的不耐烦。

  “干什么?”

  “办储粮存折。”

  秦水烟说着,将自己的身份证明和一大堆票券放在了柜台上。

  办事员的眼睛,因为那堆积如山的票券,一点点瞪大了。

  他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谁一次性存这么多的。

  这得是哪个大干部的子女?

  他不敢怠慢,也不敢多问,手脚麻利地给她办好了一切。

  一本崭新的,绿色的储粮存折,递到了秦水烟手里。

  秦水烟收好存折,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等她从粮管所出来,街边的百货商店正好开门了。

  她又走了进去。

  “同志,我要十副劳保手套。”

  “还要四套最耐磨的劳动布长袖衣裤。”

  “棉被,搪瓷脸盆,军用水壶,毛巾牙刷……”

  她买的,全是下乡劳作最朴素、最实用的东西。

  她是要去乡下劳作的,不是去度假。

  皮肉之苦,在所难免,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将所有东西打成一个巨大的包裹,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开车拉到了邮政局。

  “同志,我是下乡知青,提前把行李寄过去。”

  邮政局的人见多了这样的年轻人,早已见怪不怪。

  “去哪儿啊?”

  “和平村。”

  “行,填单子,盖章。”

  爽快利落。

  等她开着车回到秦家老宅时,天色已经擦黑。

  往日里人声鼎沸的家,此刻空无一人。

  她一个人躺在二楼卧室那张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

  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接下来,还有很多人要见,很多事要做。

  秦峰,秦野……

  不知道那两个傻小子,在乡下看到突然出现的她,会是什么表情。

  还有……许默。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现在,该是十九岁了吧,正是野狗一样桀骜不驯的年纪。

  他会喜欢现在的她吗?

  会的。

  秦水烟笃定地想。

  上辈子,那个男人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这辈子,她主动走向他,他怎么可能拒绝。

  以后,她要考大学,要做生意,她有那么多的事可以做。

  她再也不是那只被囚在笼中,任人摆布的金丝雀了。

  窗外,夜幕四合。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