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9章 伪善的家人-《在蔺府做奶娘的日子》

  沈姝婉脚步一顿,没有立刻推门而入,反是悄无声息地贴近那扇虚掩的木门。

  透过缝隙向内望去,院中一如记忆中的杂乱,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褪色的旧衬衫,随风凌乱地晃荡。角落堆满不知名杂物,蒙着厚厚的灰尘。

  一股烧焦味袭来,她瞧见婆婆周王氏站在灶台前,灰头土脸地挥舞着锅铲,滚滚浓烟从小厨房的窗口冒出。

  “杀千刀的,这火候怎么这么难搞!阿珺,你快让你表妹过来瞧瞧!”

  一个慵懒的嗓音漫不经心地回道,“娘,您压根就不会做菜,瞎忙活什么呀?佳蕙也没下过厨,你找她还不如直接拿银子去街上买几道好菜回来,等婉娘回来了,大家伙一块儿吃着也舒心。”

  “银子,银子,你就知道花钱!”周王氏气打不出来,把锅铲往锅里狠狠一扔,哐当一声脆响,“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上哪儿找银子去?”

  周珺放下手中破旧的线装书,“啊?你昨儿不是上蔺公馆找婉娘要钱去了吗?”

  “你还有脸说,”周王氏啐了他一口,“昨晚我去找她,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她得了风寒,主子不让她喂奶了,自然也就没钱了!”

  周珺的表妹王佳蕙满心疑惑地接过话茬,“嫂子在蔺公馆当奶娘,别说月例银子,主子赏赐的金银细软怕也不少,怎会拿不出钱呢?别是嫂子自个儿私藏了……”

  周珺闻言,皱了皱眉,“不会吧?婉娘的性子,她想不出藏钱的招数。应该是真的病了,主家见她不干事,自然克扣了分例。”

  “呵呵,虽如此说,佳蕙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周王氏本就一肚子火,正愁没人给她泄愤,“你是没瞧见,她现在的身段皮肉,养得跟富家太太似的!保不齐在高门大户里,被哪个爷们看上勾搭去了,家不要了,女儿也不要了!”

  王佳蕙本来还被周珺说得讪讪的,听了姨母这般说,连连点头帮腔,“是啊是啊,表哥,人心难测,你还是当心点儿。”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吵得周珺心生烦闷,他猛地将书往摇篮处重重砸去。

  “安静点!”周珺厉声喝道。

  孩子却哭得更厉害了。

  周王氏骂道,“哭哭哭!没根的败家赔钱货,除了哭你还有什么用?连你亲娘都不要你了,谁还有空管你?!”

  墙角破旧的摇篮被书砸得猛烈摇晃,差点儿把竹筐中的婴孩摔下来。

  屋外,沈姝婉的心瞬间揪紧,冰冷的恨意缠上心肺,仇恨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她曾经掏心掏肺奉献生命的家人!他们所有的温存体贴,全都是伪装!

  前世的她直到死才看穿他们的真面目,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

  她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回来,定要把芸儿从这个家里带走。

  大概是受到了惊吓,那本书摔落后,孩子没再哇哇大哭了,取而代之的是猫儿般断断续续的呜咽。

  屋内平静了一会儿,周珺脸上的烦躁逐渐褪去,转而变得阴沉可怖。

  “不,我仔细想过了,沈姝婉她不会,也不敢,”他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的灰尘,脸上出现莫名的坚决,“那个女人早就被我拿捏死死的,眼中只有我和女儿,又怎会抛弃这个家?娘,定是您去要钱的时候,语气太冲吓着她了。我早教过您,对付沈姝婉这样的,您得软着性子哄着来。”

  周王氏被他这番笃定的说辞,搞得自我怀疑起来。

  难不成真是自己把她逼得太狠了?

  周王氏瘪瘪嘴,却没再反驳,“行行行,就你最会哄女人。今儿她归家休沐,你倒是趁机去把她手里的钱哄出来啊!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周珺看向摇篮里的婴儿,“娘放心,如今芸儿病了,婉娘不会不管的。”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院内一静。

  周王氏和周珺脸上的焦躁,在看到沈姝婉的一刹那,不约而同地变成惊喜。

  “哎呦,婉娘,你可算回来了!”周王氏快步迎上来,笑嘻嘻地挽着她,“娘正念叨你呢!现下身子可大好了?这段时间没在蔺公馆里受委屈吧?”

  王佳蕙的目光迅速扫过,见沈姝婉果然神思倦怠,才没敢说出那句怀疑她是否生病的话。

  周珺一改刚刚的阴沉黑脸,面色温润如玉,“昨儿娘去找你,本来是想探望你的。她性子急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钱不钱的无所谓,人回来就好。”

  他的目光落在沈姝婉身上。半月不见,她果然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韵,肌肤润泽,眼波流转,竟让他这个做丈夫的都有些心猿意马。

  周珺心头的燥热险些压不住,轻轻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语,“婉娘,要不先进屋歇歇吧,我们……”

  沈姝婉侧身避开他的手,眼神冰冷,径直走向屋内摇篮。

  摇篮里,周芸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呜咽声细如微末。

  “芸儿怎么了?”她顿时花容失色。

  周珺有些不满她对自己冷漠的态度,淡淡道,“她应是刚睡醒,没什么精神。你喂点奶,再做碗甜粥给她,就好了。”

  沈姝婉正要抱女儿起来喂奶,刚一伸手,女儿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将芸儿紧紧抱在怀里,发现她小小的身子微微抽搐着,脖颈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红疹。

  “怎么回事?!芸儿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严重?”沈姝碗猛地回头,质问屋内三人。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女儿并没有生病啊?

  难道他们为了骗她银两,不惜对她女儿有了什么龌龊手段?

  周王氏被她看得心虚,“哎呀呀,小孩子家家的,哪个不生病?发热出疹子而已,瞧你大惊小怪的!”

  沈姝婉懒得跟她废话,小心翼翼将烧得迷迷糊糊的女儿抱起来,用薄毯裹好,转身就往外走。

  “哎!你干什么去!”周王氏见状,急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医院?你昨儿不是说没钱吗?现在又有了?”

  沈姝婉用力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周王氏踉跄了一下。

  “我要带芸儿去看医生。”沈姝婉冷冷地抛下一句。

  周王氏一拍大腿,“哎呀,根本不用看医生!周珺小时候三天两头就发热,都是拿老家的土方子给他治的,灵验得很呢!你瞧这不也长得牛高马大了!”

  周珺点头附和:“现在外面世道乱,那些医院里的西洋医生动不动就打针开刀,血淋淋的,孩子小未必受得住。你听娘的,这事她有经验。”

  沈姝婉冷笑,“你打算用什么土方子?该不会又是‘童子尿退烧’‘香灰治病’这种骗人的封建迷信把戏吧?”

  周王氏被说得没脸,急火攻心,“你个死丫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怎么就成迷信了?原本佳蕙说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你就是在高门大户住得心野了,也学那些公子哥们信奉起洋货来,反倒把礼仪教养抛到脑后去!”

  沈姝婉冷冷地看向王佳蕙,冷笑道,“不信西医,还有中医可看,上两月我给的银钱足够普通人家半年花了,你们连给孩子看病的钱都没剩下吗?

  “嫂子,你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们了,”王佳蕙被她的眼神盯得浑身不爽,“外头物价飞涨,柴米油盐一天比一天贵,姨母的补药,阿珺哥的书费,哪一项不要用钱?”

  “小孩子年轻体壮,多吃点饭自己就好了,钱要花在有用的地方!”周王氏气呼呼地说道,“阿珺仔马上要参加港府文员招考,念书求学,打点门路,将来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做娘们的,竟还比不上佳蕙懂事!等你男人考上了,当了官老爷,芸儿还怕没好日子过?”

  王佳蕙用力地点头,“嫂子,你别怪姨母说话难听,若你还有闲钱,赶紧拿出来吧,都是自家人,何必藏着掖着。至于芸儿,就先用姨母的土方子治着,若好不了,再带她去医院,如何?”

  再看周珺,全程躲在老娘表妹身后,寡言少语,偶尔开口就是劝她听他娘的。

  沈姝婉的眼神越发冰冷彻骨:“我的女儿,我自己救。至于费用,不劳你们费心,你们只管在家安心等着当上官老爷飞黄腾达吧!”

  她大步迈出家门,屋内众人脸色惊愕交加。

  周王氏嘴里反复念叨着,“疯了,这婆娘得失心疯了!”

  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咬牙切齿道,“你跟上去,好好查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