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项羽笑叹天亡我 ,不肯过江东-《楚汉争霸演义》

  乌骓马的最后一声悲鸣消散在江风中时,项羽正将短剑从一名汉兵的咽喉中抽出。温热的血溅在他冻得发紫的脸上,顺着眉骨的旧伤滑落,在下巴处凝结成珠,又滴落在胸前的鱼鳞甲上,与甲胄缝隙里早已冻硬的血污融为一体。他拄着剑半跪在地,玄色披风的下摆拖在冰冷的沙地上,被江浪反复冲刷出深浅不一的沟壑,湿透的布料里凝结着细碎的冰碴,每动一下都发出“沙沙”的脆响。

  这柄短剑是虞姬在垓下营中亲手为他擦拭的,剑鞘上还缠着她亲手绣的红绸,如今红绸早已被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却依旧牢牢地缠在剑鞘上,像是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项羽低头瞥了一眼剑鞘,眼前瞬间浮现出虞姬最后起舞的模样,她穿着素白的舞衣,在帐中烛火的映照下,舞姿凄美而决绝,那句“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的歌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刺得他心口一阵抽痛。

  江风卷着湿冷的寒气,钻进他铠甲的缝隙,冻得他浑身发僵。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他肺腑生疼,却也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刚才那波汉军的冲锋异常凶猛,为首的是曹参麾下的校尉王离,那是当年被他在巨鹿之战中活捉过的秦将王离的侄子,此刻正红着眼睛在乱军中嘶吼,显然是想为叔父报仇。若不是周泰带着几名亲卫拼死阻拦,他恐怕早已被乱刀砍伤。

  刚才那波冲锋的汉军终于退去,江滩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楚军的尸身大多堆叠在一起,保持着临死前抱团抵抗的姿态;更多的是汉军的尸体,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头颅滚落在沙地上,眼睛还圆睁着,满是恐惧与不甘。断枪、残剑与破损的甲胄散落其间,青铜制的甲片被浪涛卷着撞击礁石,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是亡魂在低声呜咽。

  项羽抬起头,江风掀起他额前的乱发,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望向江东岸——那里的船影早已变成江雾中的模糊黑点,季布他们应该已经靠岸了。他想起吕亭长临行前的嘱托,“大王放心,老朽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着弟兄们渡江”,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终于能活着回到江东,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不远处,一名重伤的楚军士兵正艰难地爬行,他的右腿齐膝而断,伤口处用破布草草包扎着,此刻破布早已被血浸透,在沙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他朝着江东岸的方向伸出手,嘴里微弱地喊着“娘……孩儿不孝……”,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倒在沙地上,再也没有了动静。项羽看着他的尸体,眼中泛起一丝泪光,他认得这个士兵,名叫阿福,是吴中人士,参军时才十五岁,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如今却永远留在了这片冰冷的江滩上。

  “大王!末将还能再战!”周泰拖着一条伤腿爬过来,他的左腿被汉军的长矛刺穿,伤口周围的肌肉已经发黑,显然是感染了,每爬一步都留下一道血印。他手中的断刀拄在地上,刀刃早已卷成了锯齿状,左肩上的旧伤在刚才的激战中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滴在沙上,汇成一小片暗红的水洼,几只海鸟被血腥味吸引,在低空盘旋着,发出凄厉的叫声。

  周泰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残兵,个个带伤,有个年轻士兵的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是脱臼了,却用右手紧紧握着一把短剑;还有个老兵的头盔掉在了地上,露出满头白发,脸上被刀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下巴,却依旧眼神坚定。他们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将项羽护在中间,目光死死盯着汉军追兵的方向,像一群濒临绝境却依旧不肯低头的孤狼。

  “周泰,你的腿伤……”项羽看着他流血不止的左腿,眉头紧锁。他记得周泰的这条腿,是在彭城之战中为了掩护他撤退,被汉军的弓箭手射穿的,当时军医都说可能保不住了,是周泰自己咬着牙,让军医硬生生将箭头拔了出来,只休息了三天就再次上了战场。

  周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沾着血丝的牙齿:“大王放心,这点小伤算什么!当年在东阿,末将身中三箭都没死,今日这点伤,还能再杀几十个汉兵!”他晃了晃手中的断刀,刀身与刀柄连接处早已松动,却依旧被他握得紧紧的。

  项羽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关节处发出“咔咔”的声响。刚才接连斩杀了三十多名汉兵,手臂早已酸麻,虎口被短剑震得开裂,渗着血珠,每握一下剑柄都钻心地疼。他看向周泰身后的弟兄,有几个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颧骨上还留着淡淡的绒毛,此刻却满脸血污,眼神中没有丝毫惧色。这让他想起渡江西征时,那些跟在队伍里的江东少年,他们背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枪,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如今大多已经埋骨他乡,再也回不去了。

  “都歇会儿吧。”项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他从怀中摸出最后半块冻硬的麦饼,那是虞姬在垓下突围前塞给他的,饼子上还带着淡淡的麦香,如今却冻得像块石头。他用短剑将麦饼切成小块,一块块分给身边的弟兄,“吃点东西,攒点力气。”

  一名叫陈五的少年接过麦饼,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牙齿咬在饼子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他却不敢用力咀嚼,生怕硌坏了牙齿。他抬起头,感激地看了项羽一眼,含糊不清地说:“谢大王。”陈五是三个月前才参军的,他的父亲是楚军的一名老兵,在荥阳之战中战死,他便顶替父亲的位置,加入了项羽的亲卫队。

  项羽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他胸前的护身符上,那是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牌,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这是你娘给你求的?”项羽问道。陈五点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怀念:“回大王,是我娘在会稽山的庙里求的,说能保我平安回家。”

  项羽的心中一阵酸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在他年少时,也曾带着他去会稽山的庙里求过护身符,只是后来他在吴中起兵,护身符在一次战斗中遗失了。他看着陈五,轻声道:“好好活着,回到江东,给你娘磕个头。”陈五用力点头,将麦饼咽下去,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大王,我不走,我要跟着您杀汉军!”

  其他弟兄也纷纷将麦饼咽下去,几口干涩的饼子咽下去,总算让空荡荡的肚子有了点暖意。周泰将自己的那小块麦饼递给了陈五,“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陈五不肯接,周泰板起脸:“拿着!这是命令!”陈五只好接过麦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天空,几只海鸥在江面上盘旋,发出清脆的叫声。项羽靠在一块礁石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江东的模样:春天的时候,会稽山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江水碧绿,乡亲们在田间插秧,孩子们在江边追逐嬉戏;夏天的时候,江面上满是渔船,渔民们唱着渔歌,将一船船的鱼虾运上岸;秋天的时候,稻田里一片金黄,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稻秆,乡亲们脸上满是丰收的喜悦;冬天的时候,江面上结着薄冰,孩子们在冰上滑冰,大人们则围在火塘边,喝着米酒,聊着家常。

  江滩西侧的芦苇丛突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紧接着,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项羽猛地睁开眼睛,抓起身边的短剑,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周泰等人也立刻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陈五将那块没吃完的麦饼塞进怀里,眼神中充满了决绝。

  项羽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支黑压压的汉军队伍正朝着江滩疾驰而来,队伍绵延数里,像一条黑色的巨龙。旗帜上的“汉”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下面,是一排排身着铠甲的士兵,他们手持长枪,腰间挎着短剑,坐骑的马蹄扬起漫天尘土,遮天蔽日。为首的那员大将,身材魁梧,满脸虬髯,手中握着一把宣花巨斧,斧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正是刘邦麾下的猛将樊哙。

  樊哙的身后,跟着几员副将,其中一人项羽也认得,是夏侯婴,当年在彭城之战中,就是他驾车带着刘邦逃跑,才让刘邦侥幸逃脱。夏侯婴身边,还有一员年轻将领,身着银色铠甲,手持长枪,神情倨傲,正是韩信的部将曹参,他是这次追击楚军的主帅。

  “看样子,曹参是把主力都带来了。”周泰低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估算了一下,汉军的人数至少有上万,而他们这边,只剩下十几名残兵,还个个带伤,双方实力悬殊,根本没有胜算。

  项羽却异常平静,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汉军队伍,缓缓说道:“来了也好,省得我们再等了。”他将短剑插回剑鞘,从地上捡起一把断裂的长枪,枪杆虽然断了,但枪头依旧锋利,他握紧枪杆,感受着木质枪杆传来的粗糙触感,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战意。

  汉军队伍很快就冲到了江滩边,在距离项羽等人百米远的地方停下,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将项羽等人困在江滩中央。樊哙催马上前,手中的宣花斧指向项羽,声如洪钟:“项羽!你已无路可逃,速速受降!”他的吼声隔着江风传来,震得人耳膜发疼,坐骑也被他的吼声惊动,不安地刨着蹄子。

  “汉王有旨,若你束手就擒,可封你为江东侯,食邑万户,保你一世富贵!”樊哙继续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诱惑,“你若不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你的弟兄们,也会跟着你一起陪葬!”

  汉军士兵们也纷纷附和:“降了吧,项羽!你已经输了!”“汉王仁慈,会饶你们不死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再作无谓的抵抗!”

  陈五气得满脸通红,大声骂道:“你们这些汉狗,休要胡说!我家大王怎会投降!”他举起手中的短剑,想要冲上去,却被周泰拉住了。周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项羽看着樊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想起当年在鸿门宴上,樊哙手持剑盾,闯入帐中,直言不讳地劝说刘邦,那时的樊哙,虽然鲁莽,却也算得上是条汉子。可如今,他却成了刘邦的走狗,为刘邦卖命,追杀曾经的盟友,真是可笑。

  周泰气得哇哇大叫:“放你娘的屁!我家大王怎会降你等小人!刘邦那厮,当年在鸿门宴上像条狗一样求大王放过他,如今得了势,就忘恩负义,派兵追杀大王,真是无耻至极!”说着就要提刀冲上去,却被项羽一把拉住。项羽看着越来越近的汉军,突然笑了,笑得豪迈而悲凉,笑声在江面上回荡,盖过了马蹄声与江涛声,让在场的汉军士兵都愣住了。

  “樊哙,你家汉王倒是打得好算盘。”项羽高声回应,声音穿透人群,清晰地传到樊哙耳中,“封我为江东侯?他刘邦也配!我项籍一生征战,从不知‘投降’二字为何物!想取我首级,便让他自己来拿!若是不敢,就派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上来送死!”

  樊哙被他的话激怒了,脸上的虬髯都竖了起来,他举起宣花斧,怒喝道:“项羽,你休要逞口舌之利!今日我便要为那些死在你手中的弟兄报仇!”说着就要催马冲上来,却被身边的夏侯婴拉住了。

  夏侯婴对着樊哙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将军息怒,项羽勇猛过人,不可力敌。我们人多势众,不如将他围困起来,等他力竭,再动手不迟。”夏侯婴深知项羽的勇猛,当年在彭城之战中,他亲眼见过项羽单人独骑杀穿汉军的防线,如入无人之境,若是贸然上前,恐怕会吃亏。

  樊哙虽然鲁莽,但也知道夏侯婴说得有道理,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勒住马缰,对着项羽喊道:“项羽,你不要不识好歹!汉王给你留了一条活路,你却非要找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降还是不降?”

  项羽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举起手中的断枪,指向汉军队伍,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名汉军士兵,眼神中的锐利让汉军士兵们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想起了巨鹿之战时,面对秦军二十万主力,他也是这样举起长枪,高声喊道:“破釜沉舟,与秦军决一死战!”那时的楚军,虽然人数悬殊,却个个士气高涨,最终大败秦军,奠定了反秦的基础。

  “弟兄们,”项羽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股穿透力,“当年我们从江东出发,立下誓言,要平定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今虽然遭遇重创,但我们楚人的骨气还在!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今日,我们便在这里,与汉军决一死战,让他们知道,我楚军将士,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汉!”

  “宁可站着死,不跪着生!”周泰等人齐声呐喊,声音震彻云霄。他们举起手中的兵器,朝着汉军的方向怒吼,虽然人数不多,却依旧气势如虹,让汉军士兵们都心生忌惮。

  汉军队伍中突然骚动起来,一名士兵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他身着儒衫,手持节杖,脸上带着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正是刘邦的谋士郦食其。郦食其是有名的说客,当年曾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齐王田广归降刘邦,立下了大功。这次曹参特意将他带来,就是想让他劝说项羽投降。

  郦食其对着项羽拱手作揖,语气恭敬:“霸王,久仰大名。老朽郦食其,见过霸王。”他的声音温和,与樊哙的暴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项羽看着郦食其,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素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