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一次公开说明会,我当众念烂尾清单-《那年我把全村气运偷走了》

  大队部门口那块水泥地,平时就是晒稻谷、打羽毛球、吵架和解的地方。

  今天,被摆成了“半正规会场”。

  前头拉了一条横幅——

  “古柳村项目情况说明会”

  横幅两头用竹竿撑着,风一吹就打卷,像挂了一条要飞不飞的红被单。

  下面摆了五六排长凳,前排坐着村干部和几家“有项目在身上的”;后排零零散散坐着大爷大妈、中年人、小孩,还有早上刚从田里赶回来的。

  我站在边上,看着这一圈熟面孔,突然有一点恍惚。

  十年前,我在这块地上追鸡、踢石子;

  十年后,我要在同一块地上,给他们念一张“烂尾清单”。

  【检测到宿主心率上升。】

  系统很敬业。

  【建议深呼吸三次,避免当众晕倒被误以为“天谴”。】

  我默默吸了三口气:

  ——吸,古柳村的霉气。

  ——呼,我一个人的心虚。

  台前,王支书咳嗽两声,拿起话筒。

  “咳。”他先看了一圈,声音压得很稳,“今天这个会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主要是几件事。”

  第一次:村民们听到“主要是几件事”,条件反射地要走神。

  有人已经开始低头摸烟。

  “——一是欢迎梁总他们来咱村。”

  他朝旁边一伸手。

  梁思曼穿了一件很简单的米色衬衫,下面是深色长裤,脚踩一双看上去不太便宜的运动鞋。

  没化浓妆,头发随便扎了个马尾,看上去不像来谈几千万项目的,更像来参加越野跑的。

  她笑着点头,没抢话筒。

  “二呢,”王支书顿了顿,“就是,咱村这些年,也搞过不少项目,有成功的,也有——”

  他嘴角抽了一下,“暂时不太成功的。”

  后排有人笑了一声。

  “小王啊,这话说得像我孙子的期末考试。”

  “什么叫‘暂时不太成功’?数学考三十分也叫‘暂时不太成功’?”

  笑声一串一串冒出来。

  王支书脸上还是笑,手心估计出汗了。

  “所以第三呢——”他重重咳一声,“今天我们就不先说新的,先把以前的跟大家讲明白。”

  他说着,偏头看向我。

  “来,宴子。”

  话筒递到我手里。

  那一刻,我真切理解到什么叫“众目睽睽”。

  几十双眼睛,一起打过来。

  有我们家邻居的,有小时候追着我屁股后面玩泥巴的,有菜地被挖的,有鸡棚烂尾的——

  也有苏小杏。

  她坐在后排,腿搭在前面长凳上,双手抱胸,嘴里含着糖,眼神不算温柔。

  再往旁边一点,是周甜,已经把手机架在一堆板凳上,镜头朝着这边。

  她给我发了条微信:

  【周甜】:放心,我只拍你上半身。

  谢谢你哦。

  我清了清嗓子,对着麦:“那个……大家好,我是林宴。”

  “知道。”有人立刻接,“运气好那个。”

  “我们都看电视看过了。”

  “‘问题村’那个福星。”

  笑声又起了一片。

  这就是古柳的好处——再严肃的会,只要有人敢接一句,马上变成“边吵架边开”的场。

  我干脆认了:“对,运气好那个。”

  “以前你们觉得我走哪儿哪儿顺。”我停顿一下,“那今天,就从这些‘没那么顺’的说起。”

  我把早上打印出来的清单摊在桌上,按顺序念。

  “第一个,山坡果园试点项目。”

  下面有人“嗷”了一声。

  “我知道这个。”一个大爷站起来,“那时候说摘蓝莓,一斤能卖几十块钱,结果我孙子去一次,鞋陷进去拔不出来,回家挨他妈骂。”

  笑声。

  我把笑留给他们,自己往下念:

  “某年,村里和镇上一家公司合作,老龙山脚下开荒种果树。前两年还好,第三年暴雨 病虫害,树死了一半,公司撤资,村里赔钱,果园荒着。”

  我换了一句更直白的话:“简单说,就是我们把好好的山,开了一刀,没养好,最后让雨和虫子一起收工。”

  系统在脑子里默默弹出一行字:【气运点评:开山伤筋,成果不成。】

  我没念出来,只在心里翻白眼:你闭嘴。

  “第二个,河堤亮化。”

  有人哄堂:“那个有印象!刚装灯那年,我们都跑去拍照,说跟城里一样。”

  “对。”我点头,“结果两年不到,坏一半,后来路灯就成了招飞蛾用的,亮的地方人不走,不亮的地方人不敢走。”

  一位大妈插话:“我孙女那次就是被那灯蛾子吓哭的。”

  我笑了笑:“写在纸上叫‘亮化工程’;落在你们身上,叫‘走夜路还是拿手电筒’。”

  一条一条往下。

  “文化大舞台。”

  “厕所改造。”

  “村口宣传栏。”

  每念一条,底下就有人接一句自己的小故事。

  舞台第一次用是宣传队来拍视频,从那以后就是婚礼 白事打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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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厕所离家太远,大家宁愿回家上;

  宣传栏上贴的,永远是前年的“致家长一封信”。

  这些项目,纸面上都有漂亮的名字:美化环境、提升品味、改善民生。

  合在一起,就是一整张“脸上抹粉、脚下踩坑”的村。

  我念着念着,心里那股复杂的东西越来越清楚:

  以前我总觉得,他们是被“命”坑了。

  现在才知道,被坑之前,大家是认真想过要过好日子的。

  “下面这个——”我顿了顿,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我爸,“生态鸡舍项目。”

  全场沉默了一瞬间。

  “这个就别说了吧。”有人低声说,“都过去了。”

  “过去没过去,是你们说了算吗?”另一个声音怼回去,“贷款那会儿,我可是看见谁签字的。”

  视线齐刷刷往我爸那里飘。

  我爸整了整衬衫,站起来,不等我开口,先对着话筒说:

  “没啥不能说的。”

  他声音有点哑,但不抖。

  “生态鸡舍那年,是我签的担保。我以为能给村里多一条路,结果鸡瘟一来,全阵亡。”

  “贷款欠下去,最后是我们家一点点还掉的。”

  “今天你们要骂,就骂;要记,就记。反正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咬牙过来的。”

  他这一段话,比我念十行总结都管用。

  有人叹气,有人沉默,也有人小声说:“那几年你家确实紧。”

  我碰了碰麦,接过话头:“所以在清单最后一条备注里,我写了两句。”

  我把那两句读出来:

  “一,别再把单一农产品,当村里唯一出路;

  二,别再让个人,为集体项目做孤独的担保人。”

  念完这句,风正好从河那边吹过来,把横幅吹得“哗哗”响。

  气氛压了一下,又缓下去。

  我看了眼表,还没到点。

  最难的,还在后头。

  我翻到清单最后一页。

  “下面这一条,是梁总发给我的。”

  我抬头看了眼梁思曼。

  她没抢话,只是点了下头,算是把话题顺给我。

  “《老龙山生态观景台简易协议》。”

  台下的人一脸茫然。

  “啥观景台?”

  “我们这儿有观景台?”

  “有我们怎么不知道?”

  我把那张协议高高举起来:“简单翻译一下。”

  “几年前,有人看中了老龙山想搞观景台,签了一个很简单的协议——山挖一点,钱给一点,将来再说。”

  “结果呢?钱没给明白,山挖了一块疤,工程停了;我们这边连个正式项目号都没看到。”

  我指了指河对面那块秃秃的山脚。

  “就在那儿。你们每次经过都能看到,只是没人告诉你,那算一个‘项目’。”

  人群里有一阵明显的骚动。

  “原来那块是这样?”

  “我还以为是修路顺带挖的。”

  “怪不得那一片地老感觉怪。”

  王支书的脸,在我余光里僵了一下。

  旁边另外一个老干部皱眉:“当年镇里说只是挖挖土,没说观景台啊。”

  我没去看他们,只对着话筒说:

  “这件事我们家当时也不知道。协议不是我们村签的,是上一任镇领导私下给人批的。”

  “但——”我压低了声音,“山是在我们这儿挖的。”

  “坑也是留在我们这儿的。”

  “所以今天,这一条也要写在古柳的烂尾账上。”

  我把那张协议放到桌上,压在清单最后。

  沉默,大概有半分钟。

  周甜的直播里,弹幕刷过去:

  【卧槽,这村是真敢讲】

  【第一次见村干部当众承认烂尾】

  【那你们以后还敢搞项目吗】

  她没说话,只把镜头往前推了半点。

  【系统提示:】

  【“烂尾账单公开程度 40%”,村内怨气扩散系数下降。】

  【简单说:大家虽然生气,但生气的对象从“互相埋怨”变成“那几张纸”。】

  “你可以别用‘怨气扩散系数’这种词吗。”我心里吐槽,“听着像我在调游戏数值。”

  【现实就是大型线上游戏。】系统一本正经,【你负责当这张地图的 GM。】

  “那我工资呢?”

  【……】

  台上,我把清单合起来,深呼吸一口。

  “今天这个会,”我看着台下,“不是为了让大家记住哪一个项目有多丢人。”

  “是为了以后再有人拿着一叠纸来,说要在古柳搞什么大事的时候——”

  “你们脑子里先闪过这张清单。”

  “问一句:‘你准备怎么收尾?’”

  有人在下面“嗯”了一声,很重,很实在。

  “还有一点。”我顿了顿,“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特别想把这一切算到一个人头上。”

  目光不约而同往王支书那边飘。

  他脸色肉眼可见地紧了一下。

  “但这事也没那么简单。”我继续,“村里想搞项目,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不搞,只靠种地,早晚穷得连小孩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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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要指标,下面要机会,中间有些人真的在用心干,有些人动了小心思,还有些外面的人,就盯着咱们这点混乱来赚快钱。”

  “今天这张清单,是把锅从我们脑袋上,先挪到桌子上。”

  “锅得分着看,哪一块是谁的,哪一块是时代的,哪一块是外头人的。”

  “都拆开了,才有可能一块一块还。”

  这段话说完,我自己都有点喘。

  我不是说书先生,平时也不擅长讲这种“大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几十双眼睛底下,我突然很想把话讲完整。

  王支书咳嗽了一声,接过话筒:“小林今天讲得还挺……还挺清楚。”

  他顿了顿,视线从村民脸上一扫而过。

  “以前搞项目,有成功、有失败,这是事实。”

  “有责任的,我们不推。”

  “但是——”他反手指向梁思曼,“接下来要搞的事情,你们不能拿过去的失败,当借口什么都不干。”

  他这话说得够狠,也够实在。

  梁思曼笑了一下,站起来,往前走了半步。

  “刚刚那张清单,”她开口,“比我想象的要长。”

  底下一阵小笑。

  “也比我去过的一些地方,要诚实。”

  她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文件:“很多时候,烂尾不怕讲,怕的是没人讲——烂着烂着,就成习惯了。”

  “对我来说,”她停顿一下,“今天我就当是给自己上了一堂‘古柳村近代项目史’。”

  “下午,”她抬眼看了看所有人,“我们再聊聊,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下一张表’。”

  “是继续多几条‘烂尾’,还是换成‘开了店、修了路、孩子回来打工’的那种。”

  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戳在点子上。

  会场里的气氛,慢慢从“被翻旧账的不安”,转成“想听后文”的安静。

  “上午就到这儿吧。”王支书看了看表,“大家回去吃饭,下午两点,祠堂开第二场,专门讲‘以后要怎么干’。”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起身,有人还在低头翻手机。

  我松了口气,把文件夹夹紧。

  刚准备下台,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弹出来。

  是罗雨薇——镇里那个写材料的小女干部。

  罗雨薇:你们村说明会的视频,已经在我们局里传开了。

  刚才开碰头会的时候,领导问了一句:

  “谁让他们把以前的烂尾公开讲这么细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句:

  罗雨薇:别怕,有些人觉得你们乱搞,有些人觉得你们是真想干事。

  还有——

  别抬头。

  别抬头?

  我条件反射地——抬头了。

  大队部门口,那条坑坑洼洼的村路尽头,一辆黑色的 SUV 正慢慢开过来。

  车窗反着光,牌照是外地的。

  车停在横幅底下,车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西装笔挺,鞋一看就不沾泥。

  我见过他。

  在镇上那次“阳光下谈”的座谈会里,他坐在山河社那一侧,笑得很温和。

  赵启明。

  他抬眼看向这边,视线越过横幅、长凳和人群,在空中停了一秒。

  然后,冲我笑了笑。

  那笑意,比阳光还亮一点。

  亮得我后颈一凉。

  【系统提示:】

  【外部势力“山河社”主要执行人,气运标签:

  ——擅长“拆旧立新”,善用“未来”作筹码。】

  【友情提示:】

  【从现在起,说明会不止一场,是一整季。】

  我握紧了手里的文件夹。

  ——烂尾清单才刚念完。

  ——追账的人,就已经到了门口。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