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两个世界,一种牵挂-《浮光深处终是你》

  家,还是那个家。暖黄色的墙壁,柔软的沙发,窗台上郁郁葱葱的绿植,甚至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香薰的气息。一切都保持着林晚住院前的模样,仿佛那段充斥着消毒水和监护仪鸣响的日子只是一场恍惚的梦。

  然而,一切又都不同了。

  客厅靠近阳台的一角,原本摆放艺术杂志的地方,此刻被一张铺着柔软棉垫的婴儿床所取代。床边放着温奶器、消毒柜,以及一个敞开的母婴包,里面塞满了纸尿裤、湿巾和替换的小衣服。家的重心,无可争议地、物理性地,偏移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以及那个此刻正躺在婴儿床里,发出细微鼾声的小小生命——他们的儿子,周曦。

  “曦”是周维早就想好的名字,无论男女,寓意清晨的阳光,驱散黑暗,带来希望。此刻,这缕小小的“晨曦”正蜷在柔软的包被里,小脸褪去了初生时的通红,变得白皙了些,呼吸均匀,睡颜安稳。

  林晚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目光却并未落在儿子身上,而是有些空茫地投向窗外。她的身体还带着剖宫产后的虚弱与疼痛,每一次挪动都需要小心翼翼,腹部的伤口提醒着她那场匆忙却至关重要的战役。生理上的泌乳反应已经开始,胸口的胀痛是另一种鲜明的、与那个被留在医院的小生命紧密相连的证明。

  她的世界,被清晰地、残酷地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在这里,在这个终于迎回了一位小主人的家里。有儿子的哭声、咿呀声,有周维冲泡奶粉时专注的侧影,有母亲忙着煲汤时厨房里传来的香气。这里有实实在在的触感——抱着儿子时那沉甸甸的温暖,喂奶时他用力吮吸带来的轻微刺痛,以及他睡着后,那混合着奶香和婴儿特有甜味的呼吸拂过她脖颈的微痒。

  而另一半,在那座城市的另一端,在那栋白色大楼的某一层,那个被称为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地方。她的女儿,周晓。

  “晓”,与“曦”对应,破晓之意,代表着光明的开端,却暂时停留在黎明前最冷的时刻。

  那里没有哭声(或许有,但被隔绝在保温箱和监护仪之后),没有柔软的拥抱,只有冰冷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只有医护人员通过电话传来的、简洁而专业的情况通报。

  “周晓今日呼吸平稳,已撤掉无创呼吸机,改为鼻导管低流量吸氧。”

  “奶量每次增加了2毫升,能完成自主吮吸。”

  “体重略有下降,属于正常生理性范围。”

  每一条信息,都被周维用笔仔细记录在一个专门的笔记本上,像对待最重要的商业合同条款。他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成为了连接这两个割裂世界的唯一桥梁。

  林晚出院回家的第一天下午,周维从医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在看到婴儿床里的儿子和林晚时,瞬间柔软下来。

  “晓晓今天情况稳定,”他习惯性地先汇报,脱下外套,仔细洗手后,才走到婴儿床边,俯身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然后坐到林晚身边,握住她的手,“医生说她的生命力很顽强,恢复得比预期要快。”

  林晚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她贪婪地看着周维,试图从他身上嗅到一丝属于女儿的气息,但只有医院那淡淡的消毒水味。“她……还那么小,一个人在那边……”话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

  周维将她轻轻揽入怀中,避开她腹部的伤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羽毛。“不是一个人,有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在照顾她。她很勇敢,像你。”他低声安慰,下巴蹭着她的发顶,“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曦曦照顾好,也把你自己养好。等晓晓准备好了,我们就接她回家,一刻也不多等。”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林晚靠在他怀里,汲取着这份力量。她知道,周维承受的压力并不比她小。他奔波于两个“战场”,既要安抚她初为人母的焦虑和对女儿的揪心牵挂,又要处理公司积压的事务,还要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新手爸爸。

  母亲的存在成了这个特殊时期最坚实的后盾。她包揽了绝大部分的家务和烹饪,变着花样地给林晚做利于恢复和催奶的汤水。她照顾起外孙来手脚麻利,充满了老一辈的实践经验,有效地缓解了周维和林晚初次面对婴儿时的无措。

  “别总盯着窗外发愣,”母亲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鲫鱼汤端到林晚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当妈的人,心要定。你在月子里落下病根,或者把奶水急回去了,哪个孩子都顾不上。曦曦需要你好好喂他,晓晓那边,也需要你存着力气等她回来。”

  母亲的话像一盆清醒的冷水,浇在林晚混沌的思绪上。她深吸一口气,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温热的汤汁滑入胃里,带来一丝踏实的暖意。是的,她不能垮掉。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在身边,一个在心尖。她必须为了他们,变得强大而平静。

  她开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儿子身上。她学习着给他换尿布,手法从笨拙到逐渐熟练。她抱着他,感受着他依偎在怀里的全然信赖。当他用那双尚未聚焦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时,一种汹涌的、近乎本能的母爱便会席卷而来,暂时冲淡了对女儿的思念。

  而每当她用吸奶器将充盈的乳汁储存进奶瓶时,那种生理性的、与女儿最直接的连接感又会变得无比清晰。她看着那乳白色的液体,想象着它将通过周维的手,或者护士的手,喂进那个她还没能好好拥抱的小小身体里,支撑着她一点点长大,变强。

  周维每天都会用手机拍下儿子的照片和视频,带到医院,隔着NICU的探视玻璃,对里面的女儿轻声述说。

  “晓晓,你看,这是哥哥,他今天又胖了一点。”

  “哥哥会打哈欠了,小小的,特别可爱。”

  “妈妈很好,她很想你。”

  他也会拍下女儿在保温箱里的样子,哪怕隔着玻璃和仪器,画面模糊不清,也带回来给林晚看。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身上还贴着电极片、鼻子里插着细管的身影,林晚的心总是会狠狠地揪一下,然后是无尽的心疼与期盼。

  夜晚,儿子睡在旁边的婴儿床里。林晚躺在周维身边,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儿子均匀的呼吸声。

  “明天去看晓晓,帮我告诉她,”林晚在黑暗中轻声说,“妈妈爱她,和爱哥哥一样多。让她加油,早点回家。”

  “好。”周维在枕畔应着,手臂环过她,给予一个安全的拥抱。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流淌进来,照亮了婴儿床的轮廓,也照亮了床上夫妻二人无眠却充满期盼的眼睛。他们的世界被分成了两部分,一份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一份是牵肠挂肚的守望。但两种感受,都源于同一种深刻入骨的爱。这份爱,正支撑着他们,走过这段黎明前最特殊的时光。